第十九章隔世情缘

芮玮尚记得野儿的家,这北京城虽大,顿饭不到被他找到方向,路上行人见他疾奔如飞

,莫不惊讶相视,幸好时光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这般飞奔,定要闹得满城轰动。

来至兵马大将军府第,只见府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任何行人,或许因时光尚早,行人难

见,也或许是因兵马大将军的府第,禁卫森严,行人一早不敢打道此过。

芮玮踏上石阶,看那景物依旧,人事却非,当年是偕同野儿离开此地,虽说野儿性命堪虑,俩人相依不离,迄

今回忆起来甜蜜无比,如今重回此地,单身一人前来找野儿,心中既落寞又难过。

他不知见到野儿说些什么好,倘若野儿问他:你别来如何?他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回

答我已结婚而且生子?

野儿听到如此回答作何感想?

芮玮暗暗苦笑道:‘她一定怪我太无情了,怪我不该不找她的下落,而与别的女子结婚生子!’

可是这几年来的发展,任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遭遇坎坷离奇,足可说上几日几夜,然

而就是说破了嘴,尽力向野儿解释,她会谅解自己吗?

芮玮站在石阶最上一层停住,微微摇头,心想:‘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她一定心里想:

你早不来迟不来,却在妻妾被害后来找我,莫非是太寂寞了才想起我?’

芮玮想到这里,收回欲要敲门的手,寻思道:‘我还有什么颜面见她,还是不要见她,

悄悄地走吧!’

但他才一转身,却再也抬不起步子走下石阶,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这令他势

必要见野儿一面,不见一面不得甘心。

于是他又寻思道:‘既然来到这里还是见她一面吧,不管野儿见到自己作何感想,她恨

自己也好骂自己也好,自己却要老老实实地向她叙述几年来的遭遇,问她好吗?’

‘只要她生活得好好的,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哪怕她恨自己无情无意,说永远不再相见

的话,自己也心安理得的离开,因为到底毫不隐瞒的坦白的叙说了!’

他这心理,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向母亲老实地说个清楚,不管母亲责罚与

否,否则心里永远难安。

他既决定要见野儿,那颗心立时又激烈地跳动起来,就像在琴儿口中突知野儿的下落,

剎那间狂喜莫名,连外衣也不及穿就冲出房门般的兴奋。

只见他举起的手微微颤抖的叩击那两扇铁环大门,‘当’、‘当’、‘当’三下清脆的

响声,这三声响后,他又想道:‘多年不见,不知野儿容貌清瘦否?她不晓得自己还活不活在世上

,记得她逃开她师父掌握那年,只当自己性命顶多再活半年,半年后便是史不旧令自己服下

毒药毒发之期,难怪她要逃出点苍山,她是想在半年内找到自己,好和自己相处一个时间呀!’

‘她找不到自己,自己也未去找她,迄今三年过去,想来她已当自己去世了,她要是思

念自己,三年来岂有不瘦之理?’

想到这,心中的情思激荡不已,恨不得马上见到野儿,向她说:我没死,你看你的大哥

仍健壮地活在世上。

当下也不想怎么没人前来开门,猛地双手一推,那沉重的大门竟被他一推之下,豁然两

面打开。

芮玮一愣,心想:‘大门怎么并未上闩,奇怪?一向警卫森严的府第怎会门不上闩,也

无守卫看守呢?莫非高寿不在这里憩息,警卫便撤除了?’

他跨进大门,才走几步发觉不对,心想这里沈寂得可怕,如同荒庙一般,哪像当朝炙手

可热的大人物的府第?

一阵轻风飘来,芮玮嗅到血腥味,内心猛地大恐,他想起那天回到怀庐妻妾被杀的

情形,不正是此时的写照,难道这整府上下的人皆遭不测……

芮玮狂奔入内,一进大厅,惨状映入眼际,只见卫士一个个死在大厅上,死状一致,头

颅不知被何物击的粉碎,扫目暗数,至少有二十具尸体。

也就是说守卫高寿第二处府第的卫士,大部死在这大厅上了,芮玮惊骇得目瞪口呆,暗

中大呼道:‘是谁?是谁到这里来行凶?高寿不在这里,行凶的目的为了哪个,难道是为了高

寿的妻女?’

芮玮悲痛得几要大声呼叫,蓦地一想也许凶手尚未远去,一喊反而惊动,当下忍住不安

的心,一步步向内走进探看究竟。

走到后院厢房,看到几具尸体,芮玮忍不住眼泪夺眶而下,因为他认出那几具尸体中有

一位是野儿母亲‘玉掌仙子’的尸体。

玉掌仙子死了,倘若野儿在这里凶险可知,芮玮急得四下飞奔,见到女尸仔细辨认,看

是不是野儿的尸体。

但他整栋屋宇走遍,却不见野儿的尸体,心想:‘莫非琴儿骗我,野儿并不在这里?她

要在的话决不会独自逃走,不是死了就是仍在与凶手拚斗。’

他这想法十分正确,想那玉掌仙子被杀,高莫野不可能不与凶手拚命,而且非拚个死活

不可。

芮玮心想琴儿骗自己的成份少,野儿在的成份大,既然很可能在,她在哪里,是死了抑

是未死?

芮玮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直觉到某种不幸将要降临,他与野儿的情感业已根深蒂固,只

因奇特的遭遇才暂将她遗忘,此时忆上心坎,所谓关心则乱,心中真如乱麻一般,恨不得大

叫:‘野儿!野儿!你在哪里?’

只见他茫无目标地乱闯,牙根紧咬,生怕突然发现野儿死了,但他走来走去,再无任何

意外的发现。

于是他想到底琴儿骗了自己,野儿并不在此地,琴儿信口胡说而已,野儿不在这里,纷

乱的心稍觉安定,却又觉得无比地惆怅,失望……

他这时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野儿在,又不希望野儿在,希望的是能与她相见一面,

互相畅谈各自的遭遇。数年不见,仅那思慕之情就述它不完,但怕在的话野儿遭到不测,那

还不如不在,宁愿终身不见,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所以他又不希望野儿在。

目前事实证明野儿不在,芮玮心安了,走到玉掌仙子尸体前,环臂抱起,他要替野儿把

她母亲的尸体暂时安葬,不能让玉掌仙子的尸体与另外的尸体一般的横陈。那玉掌仙子的死

状与所有的尸体并无两样,头颅被击碎一半,不仔细认,认不出来,芮玮恭敬地抱着走到庭

院中,想寻个幽静的地方安葬。

庭院遍栽各种花草树木,可闻甚多鸟鸣声,大约是深广的原因,飞鸟栖息此地,芮玮脚

下踏着枯叶慢慢深入。

走了百丈,找到一处幽静地,正要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只听‘托’的一声,这声出自

两件木器相击,声音虽小,芮玮听的清楚,来自右前方。

抬头向右前方望去,敢情因林木掩蔽的关系,早先竟未看到深院中尚有一栋屋宇,这屋

宇不大,只有三开间,建的像尼堂一般,芮玮奇怪怎么在深院中还建一座如此形式的房屋呢

蓦听又是‘托’的一声,芮玮推测那‘托’声是击木鱼声,心想谁在那屋内修行,凶手

难道也未发现这栋屋宇,故那修行人未曾遭殃?

这修行人也奇怪,怎会在堂堂的大将军府第后结庐修行,天下何处不可修行,偏偏选在

这里?而且更奇怪那修行人竟未发觉整府上下被杀得一乾二净,除非是个聋子,不可能听不

到府第内被杀者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

难道那修行人行道已高,在诵经时物我两忘,故不知外界的变化,真是如此,这修行人

倒有点神秘了。因一位虔诚的出家人,竟在大将军府内后院中修行,这出家人的身分来历实

在难测?

正想着,‘托’声又响,这一响击得很重,听得格外清楚,不错,正是木鱼声,毫无疑

问,确是一位出家人在这里结庐修行了。

芮玮本想过去探看究竟,看是不是一位出家人在里面修行,这时他想打消一看究竟的心

意,寻思:‘我何必去打扰人家?’

于是他弯腰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预备暂先安葬,以便死者灵魂得安,然后通知高寿重

新安葬。他正要用手挖个浅坑,耳闻又是‘托’的一声,这声更重,彷佛那修行者含怒而击

,故击得木鱼如此响亮。

芮玮奇怪地摇头,心忖:‘好奇怪的出家人,怎么如此击木鱼法?不但轻重不一,而且

相隔的时间或长或短,又不闻喃喃诵经声?’

要知出家人多半一面敲木鱼一面诵经,因诵经时心中一片祥和,那木鱼击的异常有规则

,听来甚为悦耳。但这木鱼声击的既不规则更不悦耳,反而刺耳了,芮玮心中起疑,过去探

看究竟的心意又起。

他站起身来轻悄悄地接近那栋尼庵式的小屋,他怕惊动出家人的清修,故而走的毫无声

息,又想看个究竟而不欲打扰。

走到小屋前,那小屋的大门虚掩,内里的情形本可偷窥,芮玮考虑要不要看,陡听‘托

’声大响,吓了芮玮一跳,暗忖那修行者如此重击木鱼,木鱼定然敲碎了。

芮玮猜想的不错,那木鱼果然敲碎了,只听修行者说道:‘你再不交出,你母亲的性命

将要如这木鱼般被我一击而碎!’

芮玮听的一怔,心想那修行者在跟谁说话,出家人怎可说出如此凶狠的话来,倒像在威

吓一人似的。

被威吓者答话道:‘师父,你不要杀我母亲,我交给你就是……’

这声音微微颤抖,显然那人经不起威吓答应修行者的要求,交出一件东西。

那修行者哈哈笑道:‘谅你不敢不交出,五声木鱼响后,片刻迟缓不得,快说在哪里,

否则莫怪为师要杀你母亲了。’

被威吓者道:‘师父,徒儿不该盗取师父的剑谱,如今任凭师父责罚,只是徒儿有个要

求,不知师父能不能额外应允?’

那师父冷笑道:‘念你早已出家忏悔,说吧!什么要求?’

那徒儿道:‘倘若师父遇到芮玮,希望师父将芮玮不会的两剑传给他,这要求徒儿知道

太大胆了,但……但徒儿愿以一死相求……’

那师父冷酷地大笑道:‘一死相求!你以为师父还会饶你一命吗?大胆丫头,竟敢背叛我

偷盗海渊剑谱离开点苍山,寻那喻百龙的弟子,你想得好,偷了剑谱好私传那小子,那小子

学会八剑天下无敌,哼,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快说剑谱在哪里,再不说立时杀你母亲,教你

做个天下不孝女……’

话声刚完,眼前一花,一人落在师徒两人之间,面向在门边的师父,背对缁衣尼帽的徒

弟。

那人面蒙黑巾,声音沙哑道:‘高莫野,令堂已被一灯贼尼杀害了……’

他身后那女尼闻言惨变,声音激动道:‘家……家母……被……被……杀了?’

蒙面人头不回,一面沈痛无比地哀叹!

站在门边的一灯,早已蓄发,后挽一髺,称她贼尼实不恰当,因她此时全副俗家艳妇的

打扮,只是张玉珍容颜已老,如此打扮十分不伦不类。

张玉珍望着蒙面人怒目道:‘你是谁,快滚!’

蒙面人冷哼道:‘我该滚,但你也该滚,贼……’他忽然转变称呼道:‘……张玉珍,

咱们一起滚出去,不要污秽这块圣洁的地方。’

他转变及时,没有喊出贼尼两字,这里只有一位女尼,他要骂贼尼,倒未骂到张玉珍而

骂到高莫野了。

张玉珍冷笑道:‘咱们两人间有仇么,你敢不敢说出自己是谁?’

蒙面人声音更是沙哑道:‘你别想激我说出我的身分,但我告诉你,咱们两人间不但

有仇,而且是极深的仇恨。’

张玉珍被蒙面人突现的身法震住,不敢小觑他,有意探问虚实,问道:‘什么仇恨?难

道我杀了你的父母,妻子?’

蒙面人懒得噜嗦,而且怕时间久了被身后的女尼认出自己是谁,此时他极不愿意削发为

尼的高莫野认出自己,大声道:‘张玉珍,你到底敢不敢跟我出去较量,解决那段极深的仇

恨?’

张玉珍内心打定主意要杀蒙面人,而且要用残酷的手段,但她冷静道:‘你想死在我手

中太容易了,哼,你不道出身分,当我不会知道吗?你出去等着,待会三招说出你是谁!’

蒙面人道:‘要出去一起出去,咱们走到无人处好好较量。’

张玉珍道:‘想死不急迟早,以我张玉珍的声望,决不会临阵逃脱,你乖乖在外等着,

听我的话,输在我的手中让你死得痛快点,此时我要惩戒叛徒,知趣的快走!’

张玉珍恨透蒙面人,若不是他,高莫野已将海渊剑谱交出,原来张玉珍用心计威吓高莫

野,声言玉掌仙子落在自己手中,以五声木鱼响为限,五声敲后再不交出剑谱,杀死玉掌仙

子。

虽然玉掌仙子早被张玉珍来时杀死,高莫野却不知道,三年前高莫野从点苍山逃出时偷

走海渊剑谱,想在半年内找到芮玮交给他,以便芮玮练会海渊八剑成为天下第一人。哪知半

年芮玮的消息毫无所闻,高莫野费尽心血打听不到芮玮的下落,半年后高莫野心灰意懒,只

当这半年找不到芮玮,定是史不旧那毒药发作,芮玮已经死了。

高莫野爱极芮玮,她以为芮玮死了,再无人生乐趣,于是削发为尼,年前被高寿的部下

在华山尼庵中找到,高寿、玉掌仙子夫妇两人闻得爱女为尼,亲至华山劝女儿,可是高莫

野誓不还俗,但不忍父母思念之痛,随同高寿夫妇回至北京,高寿特为女儿在深院中盖一座

小尼庵,高莫野便在家中修行,以便父母常见自己。

高莫野出家后,心意甚坚,本来出家人四大皆空,但她素来孝顺,才回家修行,迄今她

为尼三年修行不可谓不深,孝心却也丝毫不灭,张玉珍以她母亲的性命要挟,高莫野不得不

交出那八本海渊剑谱。

张玉珍眼看失去的剑谱垂手可得,却被蒙面人前来扰乱,心中恨得痒痒的,若不是有所

顾虑,真想将那蒙面人千刀万斩。

蒙面人望着张玉珍手中敲木鱼的木槌,声音低沈道:‘张玉珍,你本来是个尼姑现在还

俗了,但你徒儿作了尼姑,你是过来人难道不知出家的痛苦吗?你徒儿固然有错,现在她既

然为尼,所有的过错都该一笔勾销了,还说什么惩戒?’

张玉珍冷笑道:‘只要她交还剑谱,惩不惩戒不关紧要,她快把剑谱拿出,否则惩戒免

不了,她母亲的性命更免不了一死!’

其实她心中的打算,剑谱到手,立时发难,发誓不让蒙面人与高莫野活下去!

蒙面人叹道:‘张玉珍啊!你为人未免太狠了,明明已将人家母亲杀害,此时还要要挟

人家,你的良心何在?’

张玉珍怒喝道:‘住口!我与玉掌仙子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杀她,高莫野,你快将剑谱拿

来,我饶你母亲一死,若再听这混帐小子胡言乱语,莫怪无情!’

高莫野早就想交出海渊剑谱,但她心中总盼芮玮未死,所以提出要张玉珍传芮玮不会的

两剑为条件,她不知蒙面人是谁,听他说母亲被害,半信半疑,心想师父不会那么傻,没有

得到剑谱先杀死威胁自己的人质,师父既然以五声木鱼响让自己考虑,母亲定然没有被害,

师父才以此要挟。

其实她哪知张玉珍的毒辣,张玉珍故使心计,深知人类心理的弱点,倘若一上来以玉掌

仙子性命为要挟,反令高莫野怀疑母亲被杀了没有。

张玉珍手敲木鱼让高莫野考虑,其实要她心中焦急,到底交不交出剑谱,不令她去想母

亲现在是生还是死。

高莫野总以为师父以母亲的性命为人质,虽听蒙面人说母亲被杀了,内心只当母亲没有

被杀,这又是人类心理的弱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况且是至亲的性命呢。

高莫野怕师父一怒采取手段,急忙道:‘师父,我拿出就是,只盼……’

张玉珍知道高莫野下面要说传芮玮两剑的条件,她怕蒙面人再捣乱,倘若高莫野相信玉

掌仙子被杀定不会拿出剑谱,截口道:‘也好,念你我一场师徒之情,我答应你传芮玮那臭

小子两剑就是。’

高莫野盗剑谱的用意就为芮玮,别无他求,张玉珍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剑谱留不留无

所谓,要知剑谱在她手中三年之久,她却从未翻过一遍。

正当要取出剑谱,蒙面人突道:‘且慢!’

蒙面人这两字声音不像先前说话故作沙哑,高莫野听到耳里觉得熟悉,一愣间,停止前

去取密藏剑谱的举动。

张玉珍大怒道:‘好小子,你不要命吗?’

蒙面人冷冷道:‘我既进来,这条命早准备不要了,张玉珍,你说无冤无仇不会平白杀

玉掌仙子,我问你,红袍公、蓝髯客与你也无冤无仇,但你为什么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你说出道理来!’

这番话先前蒙面人逼低嗓子,但说到后来,气愤难当,原来的声音暴露无遗。

张玉珍大惊道:‘你倒底是什么人?怎知红袍公、蓝髯客是我杀的?’

张玉珍在点苍山杀红袍公、蓝髯客,皆因他俩人传了芮玮飞龙八步、化神掌法,张玉珍

杀他两人时,点苍山上只有刘忠柱,芮玮与林琼菊。

刘忠柱不与江湖人氏来往,张玉珍猜他不会传出自己杀武林两大高手的事来,除非是芮

玮、林琼菊四处传说,天下再无人知‘红照一天高,蓝映四海深’的两大高手死在自己手中。

蒙面人恨极而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玉珍,亏你曾被誉称一灯神尼,却

是个嗜杀人命的女屠夫,你问我与你有何仇恨,红、蓝两前辈被杀,便是段解不开的深仇!’

张玉珍听蒙面人称呼红、蓝两前辈,因他两人被杀而与自己结仇,显然他俩人对蒙面人

有恩,张玉珍想到这点即刻明了蒙面人是谁,冷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姓芮的臭小子

,芮玮,我的徒儿作了尼姑,你做何感想?’

蒙面人正是芮玮,他万想不到生性活泼的野儿竟出家为尼,当他听到高莫野说要张玉珍

传自己两剑,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

野儿念念不忘自己,为了自己宁愿背上叛师之名,结果亲生母被害,而自己呢?何尝关

心过她,近年来把她忘得一乾二净,若不是被救到北京高伯父家,还不把她忆在脑海内。

芮玮心想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无情无义的人,玉掌仙子被害,直接的凶手虽是张玉珍

,那间接的凶手却是自己,高莫野不是为了他,不潜逃点苍山,不偷盗剑谱,张玉珍再嗜杀

也不会杀野儿的母亲的。

想到这,芮玮难过万分,暗忖:‘张玉珍啊!张玉珍啊!你我间又添一笔仇恨,芮玮有生

之日,誓必不容你并存世上!’

张玉珍指出他的真面目,他立即声音沙哑道:‘你说谁是芮玮,我可不认识,此来主要

目的为红、蓝两位前辈复仇,张玉珍,你若承认是江湖上一号厉害人物,就跟我出去!’

张玉珍说出蒙面人是芮玮后,心中就懊悔不已,暗忖:‘芮玮蒙面最好不过,否则高莫

野知道岂肯再将剑谱还我,拚死也要将剑谱给他。’

正懊悔,哪知蒙面人否认是芮玮暗中大喜,心想:好啊,你不承认最好!

张玉珍展颜笑道:‘你是红袍公的徒弟吗?’

芮玮要掩饰自己,答道:‘家师被杀,此仇不共戴天!’心想红袍公有传艺之恩,本就

该拜他为师,称他家师并不为错。

张玉珍又笑道:‘你又要替蓝髯客报仇,可也是蓝髯客的弟子?’

芮玮点了点头,怒目似要喷火道:‘两位恩师被杀,今日双方无一死亡,誓不罢休!’

张玉珍心知芮玮的武功不足为惧,大笑道:‘你要替那两位老鬼报仇,我成全你,你先

出去等着,我和叛徒说几句话就出去成全你,想你两位师父多年不见你,一定感到寂寞了,

我今天成全你去见他们。’

芮玮虽知和张玉珍拚斗败多胜少,心中毫无惧意,走出两步,回头低底嗓子道:‘高姑

娘……’

身着尼装的高莫野合什道:‘贫尼法号素心。’

芮玮心中一酸,暗忖:‘你取名素心意思可是一心向佛?’

他心中这么问没有说出,接道:‘令堂确实被张玉珍杀死,尸体现在院中,我先安葬她

老人家,再去通知令尊。’

高莫野叹道:‘多谢施主好意!’

张玉珍怒喝道:‘臭小子,你还噜嗦什么?’

高莫野道:‘师父,你不要再隐瞒了,我知道家母被杀了。’

张玉珍道:‘你想赌赌运气吗?你若不信母亲现在我手中,为师立刻把她押来在你眼前

杀了。’

高莫野道:‘一个人不能死两次,师父,你不要威吓我,那剑谱我送了别人,再也取它

不回,你就是杀了我也无法取出。’

张玉珍大怒,心想:‘她怎么突然间心意转变得如此快,本来还相信玉掌仙子活着,现

在完全不信,无法再要挟她交出剑谱,只怪自己太粗心,玉掌仙子他们不说野儿在何处,一

气之下全部杀死,否则不杀玉掌仙子,不是可以拿玉掌仙子的性命当面要挟高莫野?’

高莫野怎会突然相信母亲被杀了呢?原来此时她知道蒙面人是谁了,芮玮怕她知道不放

心自己和张玉珍拚命,进来蒙住面孔,且说话时故作沙哑以免高莫野听出,岂知声音再伪装

,当愤怒时,本来的声音再难掩饰。

高莫野与芮玮相处一段不短的时光,两心相好,焉有记不得芮玮声音的道理,芮玮一露

出本来的声音,她就知道蒙面人是芮玮了。

高莫野出家后遭遇不凡,业已全心向佛,往昔的情爱虽然迄今难忘,但那向佛之心犹胜

过那段难忘的情爱。

她知道蒙面人就是芮玮,曾一度激动得要大声呼喊,投身入怀,叙述数年来相思之苦,

然而她以极大的定力阻止了自己,暗中默诵了一遍心经,心情缓和下来,虽明知芮玮在身前

,故作不识。

但她确信母亲被杀了,她与芮玮间的情爱虽被向佛之心斩断,深信芮玮不会骗自己,此

时她的心中痛苦莫名,就像三年前以为芮玮毒发身亡,灰心的出家为尼时的心情一般的痛苦。

她对母亲的爱尤胜对芮玮之间的情爱,但她能杀师父报仇吗?只听她含泪又道:‘师父

,徒弟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了,从今后你我师徒间的恩仇一笔勾销,剑谱恕难奉还……’

张玉珍见高莫野说的如此决裂,知道再难骗她,不能再以玉掌仙子的性命威胁她交出剑

谱,于是她转念想以恩情骗得高莫野交还剑谱,那剑谱太重要了,虽然她自己不能练,教别人

练会就是自己的克星,她不容世上有人武功高过自己,她要毁灭那八本自己无法练成的海渊

剑谱,只听她柔声说道:‘莫野,你我师徒情份虽断,但你不想想当初为师收你为徒时,怕

你身体孱弱不堪造就,远至小五台山求那史不旧给你医疗,为师费尽心血使你体魄强健,否

则你那时再也活不上三年,这一段情份你能抹煞么?你能恩将仇报盗取为师心爱的剑谱吗?’

她的声音越发变得柔和,声声打在高莫野的心坎上,这张玉珍不愧为一厉害的大女魔头

,能刚能柔,只要骗回剑谱,暂忍一切忿怒:‘莫野,我知道剑谱还在你身上,你本来要还

我的,只怪那混帐小子捣蛋,你不要信那小子胡说,我没有杀你母亲,乖徒儿,剑谱快拿出

来还给师父。’

高莫野听的眉头一皱,张玉珍话虽动听,母亲被杀之恨岂能消止,她越好言好语越令高

莫野相信母亲被她杀了,此时她不过要施展手段骗回剑谱,这种心计,聪明的高莫野怎看不

出,厌恶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恩情,出家时我心中懊伤无法报答,但如今这恩情完全不复

存在了。张玉珍,家母被杀,我不报仇,就因你对我有恩之故,你快走吧,别等我心意改了

,剑谱确实送了别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莫野最后两句话芮玮听的暗暗奇怪,心想她将剑谱送给谁了?刚才明明见她有意取

出剑谱,若不是自己喝阻,此时早到张玉珍手上。

他不知高莫野从话声认出他后,内心已将剑谱给他等于送他了,并非送给别人,女孩子

家的想法,尤其像高莫野般的女孩想法刁钻古怪,她认为心里送给芮玮就是真的送给芮玮,

芮玮哪知她在意念中将剑谱送了自己。

其实高莫野初盗剑谱就决定交给芮玮,无论自己或任何人都不能看到那剑谱的内容,就

是师父要杀自己也不还给她。

高莫野要在芮玮死前一学天下第一等的剑法,倘若芮玮果真不治,死后把那剑谱在他坟

前焚化,心想让他在阴间学到无敌剑法,鬼中称雄。

她这心意完全为了芮玮舍命救自己的情意,但她未能在半年内找到芮玮,也找不到芮玮

死后的坟墓在何处,那番打算落空,这时知道芮玮在身前,情爱虽不能重叙,送剑谱之心牢

不可拔,因她知道海渊剑谱确是天下第一等的剑法,芮玮学成后,称雄天下毫无疑问。

张玉珍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将剑谱送人,却被她直喊自己名姓的口气激怒,暗忖:‘好

丫头,当真不认师父了,难道老娘还怕武功出自自己的徒弟吗,你肚子内有多少货,老娘还

不清楚?哼!竟敢吓老娘起来,老娘就不走,看你如何对老娘报仇!’

张玉珍看软的不成,干脆用硬的,不管剑谱在不在,今天非要她交出不可,当下应声道

:‘不错,你母亲被我杀了,只怪你这不孝的丫头叛师,如今杀了你家全府上下,但还漏了

高寿这老匹夫,等着吧!老娘宰了那老匹夫的脑袋拿来你看!’

高莫野忍住内心的冲动,暗忖:‘素心!素心!你既已受诫出家,应戒绝嗔怒,况且她还

是救命、授业恩师,如今情份虽断,却不能对她出手。’

只见她闭下眼睛,喃喃念道:‘你走!你走!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芮玮大感惊讶,暗忖:‘难道野儿竟能自信胜过她师父才如此说话,奇怪?她的武功莫

非数年来另有奇遇,大有长进?’

张玉珍怒极格格笑道:‘好徒儿,为师谢你不杀,可惜你不杀我,我却要杀你生父,你

在这儿等着,看老娘提那养育你的老匹夫脑袋来又如何奈得了我!’

言毕,飞身掠出。

高莫野听到芮玮跟追而去,突见她紧闭的眼皮流下几滴清泪,只听低声自语道:‘大哥

,你我尘缘已尽,再未想到你会活在世上,望你好好生活,此心佛缘已结,我心中只当你老

早死了!’

她也走出这间小庵堂,却未跟着张玉珍芮玮的去路,踽踽独去……

她为什么不等张玉珍再来,也不去保护她父亲,因她知道凭张玉珍一人之去,决无法杀

害父亲,父亲护卫中有一名高手的武功,她知道不会下于张玉珍。

她不愿再见张玉珍,因她此时武功确实在张玉珍之上,她怕再见她时,忍不住要报那杀

母之仇!

她看到母亲的尸体,却不停留,心道:‘母亲,爹爹会来厚葬您的,您的灵魂安息吧,

孩儿去了……’

她不敢接触母亲的尸体,因她怕激起仇恨,势必要追上张玉珍报仇,那时开了杀戒,岂

是出家人的行径?

只见她泪流不止的离开成长的家宅,母亲已死,她不必再留下,当年回来,只为免得母

亲思念成疾,却未想到回来反而害了母亲一命。

其实她就算不在,张玉珍也会杀她父母,张玉珍草菅人命,杀人不当回事,玉掌仙子被

害天意如此,无法阻止!

只是高莫野再也忘不了母亲被害的惨状,她越走越远,生似要尽快离开仇恨、杀劫不已

的尘俗。

但她能离开吗?

她以后就能够永远摒弃尘世一切,荒山结庐清静地修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