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那些巧合的事儿就是这样一股脑聚集在一起的。

比如此刻。

江以桃的前边是陆朝,后边就是太子殿下。

气氛在霎时间变得有些沉默僵硬起来,江以桃抿了抿唇,也不知应当开口说句什么才好,前后看了看,最终还是歇了要说话的心思。

宋知云自然也是不愿在十三王爷面前说这些话的,便只是朝着江以桃轻笑着点点头,意有所指道:“江五姑娘,孤说的话,还请江五姑娘仔细着思量,改日给我答复也不迟。”

说完这句话,宋知云又瞧了一眼十三王爷,挑挑眉就走到前边去了。

宋知云步子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江以桃抿抿唇,也不准备与陆朝再说些什么了,垂着眸子也往前走去。与陆朝擦肩而过时,忽然间被扯住了衣袖,江以桃顿了顿,停在原地回头望去。

是陆朝。

他眼尾微红,道:“五姑娘,你可不要听那太子殿下胡说才好。”

“十三王爷,”江以桃轻声喊了句,视线落在陆朝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喃喃道,“若是太子殿下在胡说,那十三王爷你又是在做什么呢?”

陆朝不应。

江以桃又说:“快些松手罢,十三王爷。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你让我如何自处,阿李又该如何自处。”

陆朝没有松开手。

他自然是不会松开手,这庄子早早地就被他清干净了,别说是路人的,怕是连只路过的苍蝇也不会有。

“陆朝。”江以桃又把视线落在他那张冷情的脸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不应该是这句话,你应该是要知道的。”

江以桃这一声称呼出口,陆朝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五姑娘,是我唐突了。还请五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江以桃笑了笑,敛着眉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陆朝还是那个陆朝,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山匪。只要是他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儿,那便永远都不会宣之于口,就算是要他松开手,他也会红着眼照做。

这到底是好还不是不好,江以桃也不明白。

或许那件事儿于他来说确实重要,可是他也确实一次又一次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江以桃突然停下脚步来,她没有回头,只是扬声道:“陆朝,若是你此刻到我面前来,我还可以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你还是那个小山匪,我还是你的阿言姑娘。

陆朝红着眼,哑声应道:“五姑娘,这里哪儿有什么陆朝,你怕是看错了罢?”

是了,这里哪里有什么小山匪陆朝,只有盛京城的十三王爷宋知川。

江以桃鼻子一酸,眼前就跟着朦胧起来,她强忍着情绪还是勾了勾唇角,忽然间回眸看了一眼陆朝。

他说他不是陆朝。

是自己眼拙,看错了人。

江以桃与陆朝四目相对,隔着这一段距离她看不清陆朝的表情,只能看见陆朝也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可他终究没有走上前来。

江以桃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又转身走了。

陆朝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看了好半晌。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十分明艳的石榴裙,上身是鹅黄的小衫,走动时那红绿相间的裙摆便翩跹而动,像极了春日里振翅的粉蝶。

她是灵动的小鹿,是柔软的狸奴,是他心上高悬的皎洁明月。

直到江以桃最后一点儿翩跹的裙角都瞧不见的时候,陆朝才抬脚追了上去。

是他亲手将月亮送与别人。

他活该罢了。

*

说是踏青,实则也是一件没什么乐趣的事儿。

真要说起来,这庄子也不过是刚下了马车那一会儿,入目瞧见那一片又一片粉色桃林时,还有那么些有趣。

这桃林若是瞧腻了,这庄子便也觉着腻味了。

盛京城的姑娘家么,除了那几场来来回回都是那样客套的宴会之外,便也没有什么能够用以消遣的事儿了,能出来瞧一瞧这柳绿花红自然也是觉着有趣。

可江以桃本质上并不能称为是一个盛京城的姑娘。

她是在江南苏州长大的姑娘,虽也是常常不能出门,可对她来说,坐在回廊的葡萄架子下认真地看上一本闲书,都是比来看这漫山的粉红要有意思的。

江以李瞧着也是一副十分了无生趣的模样,不知是觉着这庄子无趣还是因着方才与十三王爷的那一番争吵。

江以桃抿抿唇,心中是想要去安慰自家这个妹妹的,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喊了声:“阿李。”

江以李抬眸,怔怔然地瞧着江以桃,好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瞧这反应,想来是因着方才与十三王爷的争吵了。这让江以桃更是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她可是悄悄的听见了十三王爷口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江以桃更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只好拍了拍江以李的背,只当是安抚。

只怪她没有听清全部,就囫囵地听见了个自己的名字。

江以桃正愁是不知要如何安抚江以李时,太子殿下靠近了些,温声问道:“江六姑娘,难得能出来一次,何苦这样苦着一张脸?”

“太子殿下,我……”江以李顿了顿,又轻飘飘地瞅了一眼江以桃,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道,“不碍事儿的,不过是想到了祖母近日身子不好,才有些发愁。是以李不好,影响太子殿下了。”

这话说出来自然是无人相信。

宋知云注意到了江以李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拆穿这江家的六姑娘,便顺水推舟地应道:“江六姑娘是个十分孝敬之人,这是件值得夸赞的好事儿,孤又怎么忍心责怪江六姑娘呢。”

江以桃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顺着宋知云的话点了点头。

江以李自然也不好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来,十分勉强地扬起了一个笑意。

勉强是勉强了些,好歹也是个笑不是。

江以桃终于是松了口气,朝太子殿下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的笑意来:“多谢太子殿下开导阿李,这份殊荣阿李就接下了,也不枉费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

江以桃这笑意还没来记得保留多久,便听见后边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轻哼。

她甚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朝赶上来了。

江以桃忽然间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面上的笑意便更是柔软了些,轻声道:“不知太子殿下近日是否得空,前些时候太子殿下宴请了以桃,还不曾好好地答谢一番太子殿下呢。”

“江五姑娘客气了,谈什么答谢不答谢的。”宋知云瞧着江以桃这灿然的笑脸,一时间捉摸不透,这方才还是冷冰冰的爱答不理的模样,怎的忽然间又热情起来了?

目光一转,宋知云瞧见了坐在一旁的江以李。

宋知云摸了摸下巴,心道,虽说这江家的五姑娘自幼不在盛京城长大,可是与这妹妹的关系倒是十分亲昵和睦么,或许这江六姑娘能成为一把钥匙也说不定呢。

江以桃笑得更是柔软:“还是要的,太子殿下只管说,您哪日得空?”

自以为明白了要点的宋知云有些得意,视线越过江以桃,瞧着后边的十三王爷挑了挑眉,故意扬高了声调道:“江五姑娘发话了,孤自然是哪日都有空的。”

……

江以桃冷漠地抽了抽嘴角。

陆朝在后边将手中那把梨木的太师椅砸得掷地有声。

江以桃登时又像是起了劲一般,重新挂上了她那副憨态可掬的笑脸,温声温气道:“那以桃得了空便给太子殿下发帖子,还请太子殿下到时候莫要毁了约才好。”

陆朝瞧着小姑娘朝着宋知云露出那副柔软亲人的笑脸就恨得牙痒痒,心中早已将那宋知云千刀万剐,为他想了好几种残忍至极的死法。

偏他还不能露出一点儿杀意来,只能冷冰冰地瞧着。

瞧着他的阿言姑娘对着太子殿下露出一个又一个笑意,瞧着小姑娘与那宋知云相谈甚欢。

陆朝咬着后槽牙,轻轻地啧了一声。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推翻那些多年的筹谋划策,冲上前去将那宋知云抽筋剥骨,再带着小姑娘远走高飞。

去苏州也好,去灯州也好,或许回到那溪山去也好。

总之都比待在这盛京城里要好。

这盛京城是潜伏在暗处的一匹野兽,或许到了那一日,陆朝就会成为亲口送上门的一口肉,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陆朝闭上眼,耳边猛地响起了烈火焚烧木头的声音,其间夹杂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哀求,鼻尖传来了一股类似于焦炭的恶臭,那炽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扑到他的脸上去。

他甚至难以呼吸。

再睁开眼,宋知云与江以李已经离开了,就剩下个江以桃在不远处静静地盯着自己瞧。

小姑娘的背后是一片灿烂的浅粉色桃林,好像将置身其中的她都染上了一点儿粉,她就像是要与这漫山遍野的桃林融在一起似的,陆朝不受控制地朝着小姑娘走去。

他们之间,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若他还只是那西京的太子,去江南游玩成了江以桃的邻居少年郎,他们在黄昏与午后时闲谈,或者他会趴在墙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回廊中看书。

若他还是只西京的太子,待小姑娘及笄后,他就会带着一箱又一箱的聘礼,去接他的小姑娘。

可西京城已经不在了,他也不是西京的太子了。

他们之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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