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整宿想着那些天马行空的琐事,日光大盛时才悠悠转醒,这一夜算起来拢共也只歇了不足两个时辰。

“织……”江以桃坐于床边,轻揉着朦胧的睡眼,下意识竟想喊出织翠的名来,却又在瞬间恍然想起近日发生的一切。

江以桃便坐在那儿,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眸子却是酸涩得流不出泪来了。

昨日怕是哭得狠了,江以桃浅浅叹了口气,加之睡得并不安慰,自己眼睛定是要肿得像个核桃了。

若是以前,织翠定会拿那剥好的水煮蛋为自己消肿,可如今……

江以桃轻轻拍了拍双颊,心下为自己鼓了鼓劲,转头去看窗外。今日陆朝却未在院子里舞剑了,许是时候晚了,已回了屋子里去了。

江以桃下了床,起身往门外走去。

甫一推开门,迎面便吹来了一阵寒风,冷得江以桃眯了眯眼。

“阿言,你醒啦?”

江以桃眨眨眼望去,原来许岚正坐在那石凳上,微笑着朝江以桃扬了扬手臂,自个方才竟是未瞧见。

陆朝也在一旁,拿着篦子为一匹枣红的小马梳理鬓毛,看见江以桃,倒像个没事人般朝她露出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来。

江以桃却还记着昨日的事儿,思虑半晌也只是抿抿唇,假装没有瞧见他,走到了许岚身边坐下。

许岚从一旁拿了竹篮子来放在了江以桃腿上,看着像是昨日那一个,铺着一样的碎花小布。

江以桃掀开碎花小布,果然还是一篮子糕点。

“不知阿言喜欢吃些什么,便叫人随便买了些……有些凉了吧?本是要去唤你起床的,可阿朝说你昨夜哭了许久,连晚膳都未出来吃,便想着让你多休息一会儿。”许岚也凑过去看着糕点,笑得双眼弯弯。

江以桃回身瞥了瞥陆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转了回来,捻起一块绿豆糕放进了嘴里。

许岚笑问道:“可还温热着?可有昨日那般好吃?我叫人换了间店买的,不知这次的口味如何。”

“很好吃,谢谢许姑娘。”江以桃点了点头,却是将那碎花小布盖了回去。

“阿言这便吃饱了么?”许岚难以置信,心想着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是这般小胃口?她平时喂的那山间小麻雀,都比这吃的要多。

江以桃抿了抿唇,“多谢许姑娘这般挂念着不言,可不言实在是没有胃口,恐是要辜负许姑娘的这一番好意了。”

许岚善解人意地勾勾唇角,“我知道,阿言定是在担心那个叫织翠的小姑娘,是么?”

江以桃看着许岚温和的双眸,点了点头。

“我昨日已去看过她了,身上几处伤痕都已好好包扎,倒是那说要给阿言的衣裳我先给那位姑娘送去了。”许岚说到这儿便停顿了,叹了口气才接下去说道,“那姑娘身体上已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可看起来很是惧怕我,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

江以桃眼睛酸涩,只好垂下脸去,悄悄将眼泪落在了篮子上盖着的碎花小布上。

好半晌,江以桃才重新抬起头来,有些惴惴不安地细声询问道:“我……我可否能去看望她?若是不能见她一眼,我总难以安心下来。”

“我正有此意。想来这姑娘在溪山只与阿言你算得上相熟,只有阿言去开导才是最好的。”许岚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碎花小布,瞅见那湮开的几抹深色,手顿了一顿,“所以阿言更要好好吃点儿东西再去见那姑娘,可莫让她觉着我们这两日都将你关在地牢里才好。”

江以桃知晓许岚在安慰自己,便不好拂了她一片好意,多吃了好几块才罢手。

陆朝听着直发笑,想着可真是哄小孩的把戏,被许岚瞪了好几眼才罢休,清咳一声便牵着枣红小马出去了。

他前脚刚踏出了门,又转回头来朝江以桃笑了笑,“不言姑娘可曾骑过马?”

江以桃正吃着桂花糕,闻言转头去看陆朝,轻而慢地摇了摇头,“不曾骑过马。”

陆朝摸了摸枣红小马的鬓毛,“那不言姑娘的生活想来是十分无趣了,日日待在闺房绣花玩儿。”

江以桃不理他,愤愤瞪了一眼就又转了回来,心道果然陆朝的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她以后都不要再应陆朝说的话才好,莫要没出这土匪窝便被他气得归西。

陆朝也没有再接话了,很轻地笑了一声。

江以桃只听见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便知陆朝走得远了。

江以桃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桂花糕,小心翼翼问道:“许姑娘,我可否问你一件事儿?或许……或许会有些冒犯到你,若你介意,便只当我没有说过罢。”

“阿言尽管问,莫要这么见外。”

“陆公子与你……是同胞姐弟吗?”江以桃双手绞着衣角,喃喃低语般问道。

许岚笑了一笑,眼睛却未看向江以桃,话音也虚着:“我与阿朝当然是同胞姐弟,只不过我与阿爹姓,阿朝与阿娘姓。这样一来我们便成了不同姓氏。”

原来如此。江以桃沉思着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那陆公子与小妹亲近吗?”

江以桃问出口却又后悔起来,只担心提到许岚的小妹会令她难过,可心中疑虑始终缭绕不散,江以桃咬着苍白的下唇,担心起许岚因此生气。

许岚的身体果然僵了一僵,她调整得极快,似乎只是一瞬间便又看她挂上了笑脸,“小妹与阿朝向来很是亲近,比与我都亲近许多呢。阿言为何突然这么问?可是阿朝又与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是?”

江以桃垂眸,轻轻摇了摇头,“并非是这样,陆公子什么也未曾说过,只是阿言突然间想起来便问了出口。望许姑娘不要介意才好,阿言问得实在是唐突了。”

原来那个“她”,指的是许岚的小妹啊。

江以桃恍然间又想起了陆朝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他

深黑的眼里像是一片荒芜的平原,脸上满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悲恸,原来是想起了已故的小妹啊。

“这有什么事的。”许岚还是笑,仿若方才的僵硬一扫而空,“阿言可都吃好了?吃好了我们便去看望那位织翠姑娘吧。”

江以桃起身将竹篮子放在石桌上,听着能去见织翠也开心了几分,朝许岚露出一个笑来,“我吃好了,多谢许姑娘的糕点,我们这便动身。”

江以桃笑起来便更是可人,水汪汪的杏眼微弯,眉目舒展,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为她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许岚想着小妹长大,一定也是这副可爱的样子,望向江以桃的目光就更是温和起来。

*

溪山上的小路虽是弯弯绕绕,所幸并不远,一路上除了几人对江以桃投来探究的目光外,其余人竟都会与江以桃打着招呼,一口一个“谢姑娘”叫得十分熟稔。

许岚看出了江以桃的疑惑,轻声与她解释着:“溪山毕竟就那么丁点大地方,阿朝昨日说的话早已传了个遍,大家知晓你是阿朝屋里人,这才向你打招呼。”

江以桃适时地保持着沉默,垂着眸权当没有听见。

许岚只当她是羞愤,开解道:“阿言,日后还有机会解释,莫要为此事生气。”

江以桃还是不说话,又走了好一会儿,许岚才停下脚步说道:“到了——这便是平叔的屋子,那位织翠姑娘便留在了这儿养着伤呢。”

江以桃终于抬眼去看,只见三座不大的茅草屋摆出了主屋与侧屋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江南那边农家的样子,院里正晒着不少药材,空气中满是草药苦涩的香气。

许岚领着江以桃进了侧屋,织翠果真躺在**,紧抓着棉被警惕地瞅着面前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家。

“织翠!”江以桃越过了许岚,快步走到了小丫鬟床边,红着眼眶看着她。

小丫鬟瞧见了江以桃也是猛地便红了眼,“姑娘……姑娘没事儿可太好了,若是姑娘有什么事儿,织翠就是死了也无法向地府的阿娘交代……”

江以桃却想起了自己伪装的身份,强撑着泪意转头朝许岚问道:“许姑娘可否给我一个与织翠说话的机会,只有我们两人。”

许岚倒也谅解,点点头,“平叔,你且先随我出去吧,留两个小姑娘说点体己话。”

江以桃见着许岚与老人家带上了门后,才坐在了织翠的床边,神情严肃而认真,“织翠,你且听我说。我借了谢家的名与他们周旋,与他们说我叫不言。有朝一日,我定能救你出这土匪窝,所以你可万万不能灰心丧气。”

织翠垂泪点头,“姑娘不嫌弃织翠便是织翠的荣幸了。”

织翠这话一出,江以桃又鼻酸起来。

说到底,织翠也是因为自己才会受此折|辱,若不是织翠舍命相护,那日在众人前被羞|辱的便是自己。

“织翠,是我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哪能安稳地站在这儿?”江以桃扶着织翠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角,“你便安心在这修养,与我一起来的许姑娘并不是个坏人,处处照顾着我。想来这老人家也是心善的,你尽管放心便是。”

织翠诚惶诚恐道:“姑娘……怎可姑娘伺候我,真是折煞织翠了……”

江以桃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得外边渐渐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响,马蹄响停下时门口又传来了陆朝的喊声:“不言姑娘——!”

江以桃遂又安慰了织翠几句,嘱咐着好好歇息后,便走到了屋子外边去。

陆朝骑了一匹高大白马,勒紧缰绳扬起了马头,他高绑的马尾也在半空中扬起了一道弧线。

江以桃站在门边看着他对自己露出一个张扬的笑,说道——

“不言姑娘,你可曾试着骑一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