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着这句话说得极轻,江老太太并没有听清,只瞧见眼前的人突然露出一个有些阴翳的表情,竟生出了些莫名的害怕来,支吾着问了句:“十三王爷说了什么?”

陆朝收起藏在心底的占有欲,缓缓地勾了勾唇,道:“没什么,江老太太怕是听错了。”

“是么。”江老太太也不与陆朝争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陆朝也不说话了,眸色晦暗地瞧着这个老太太看。

江以李那边拿了毯子正从堂屋出门,便瞧见了十三王爷的侍卫,背对着自己站在天井处,其中一个穿了暗色飞鱼服,侧腰别了一把绣春刀的年轻侍卫忽然侧过脸来瞧了一眼她。

江以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抱着毯子呆立在原地。

那侍卫也顿时好像瞧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慌乱地别过眼去,不敢再看江以李。

这人……

江以李垂眸,抱着毯子从回廊走过,脑海中却不断地浮现出那侍卫方才的一瞥,心口竟不受控制地咚咚乱跳起来。

方才那一眼,她好像瞧见了……阿川哥哥。

这距离有些远,却依旧是能瞧清容貌的,那侍卫虽生得十分清秀,也与十三王爷没有半分相似。

江以李摇了摇头,甩去闹钟那十分荒唐的想法。

她的阿川哥哥不就在膳厅那儿么。

一号奇怪地瞅了一眼六号,“瞧见了什么?”话音刚落就探头探脑地要去瞧。

六号扯着一号的手,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垂下眸子淡淡道:“没什么,想来是江家的姑娘从回廊那儿走过了,怕扰了人家。”

“江家的姑娘还真是多事,这一个两个都是。”一号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盯着六号,意有所指道,“像那五姑娘,怕是小殿下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了,若是自古英雄都皆过女人关,又何苦让苦命的英雄遇上她。”

六号没有应声。

一号又冷冷道:“小殿下定然不是那种为了姑娘而置国恨家仇于不顾之人,你说呢,六号?”

六号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脚,猛地抬头,一双眸子里满是血丝,双手紧握垂于身侧,重重地吸着气。

半晌,他又像是被谁卸了浑身气力一般,颓然道:“别在外边说这些,小心着隔墙有耳。”

一号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好。

六号瞧着江家六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喃喃地说了句:“六姑娘。”

他们身为暗卫,就应当断情绝爱,毕竟做的也并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谁也不知道自己死的那天会被葬身在何处。

或许连个尸骨都寻不回来。

他本应该断情绝爱,他的前半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兢兢业业地在陆朝身边,做来无影去无风的暗卫。

可他遇上了那个明艳的、爱笑的江家六姑娘。

六号握了握拳,又无力地松开。

那又如何,他终究是个名字都没有的、卑微如蝼蚁的暗卫。

江以李抱着毯子回来时,十三王爷正站在门口与自家祖母对峙着,饶是江以李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讷讷在门边轻声问道:“阿川哥哥,怎么了?”

陆朝闻言侧着身子让了个位置出来,半张脸都隐没在暗处,冷声道:“江老太太,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您的提议……恕我不能接受。”

江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望着十三王爷的背影,怒气腾腾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棍。

江以李深深望了眼十三王爷的背景,心中五味杂陈,又猛地想起了方才匆匆一瞥的那个眼神,胸口顿时哽了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红着眼眶进了膳厅。

“祖母,阿川哥哥他……”江以李将毯子轻轻盖在了祖母身上,轻声说道,“您别逼他。”

“你啊。”江老太太敲了敲江以李的头,浑浊的眸子里满是心疼,“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六丫头谋划着,万一你像你那个阿姊一样被江家当成筹码又该如何?”

江以李的动作顿了顿。

江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沉闷地叹了口气。

午后的日光从窗棂中漏了进来,在这虽然不算是昏暗但也称不上是明亮的膳厅中映射出了一道道光线,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之中起舞。

江以李在这温暖的光线中闭上了眼。

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双慌乱的眼,莫名地勾了勾唇角。

陆朝走到门前时,江以桃还没有离开,好像就是为了等着他一般,静静地站在那儿。

她背对着陆朝而立,在日光的照耀下,通身明亮温暖,露出的那一小截脖颈更是莹白得几近透明,在日光下泛着点点的光。

陆朝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缓缓朝着小姑娘走近,轻声道:“五姑娘,你可是在这儿等我?”

陆朝这话本意只是说来逗一逗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不料江以桃闻言竟是真的转过身来,轻轻点了点头,道:“是,以桃在这儿等着十三王爷。”

江以桃这话说得陆朝愣了一愣,好半晌才偏过头去,轻轻咳了声。

江以桃笑了笑,睫羽像是轻薄如纸的蝶翼,柔软地上下挥动着,她从晴柔的手中接过那枝开得正好的樱花,递到了陆朝面前,试探道:“方才在那樱花林中瞧见了十三王爷,想来王爷应当是喜欢这樱花的罢?”

陆朝正要伸手接过,身后就响起了一号的声音:“殿下。”

陆朝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轻轻挥了挥衣袖收回,直直盯着满脸笑意的小姑娘,扯谎道:“什么樱花林,我方才不曾去过樱花林。”

江以桃面上的笑意就这样滞住。

陆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偏还要补上一刀:“五姑娘怕是看错人了吧?”

看错人。

多么简单又多么荒唐的一句话,轻飘飘地就将一切都揭了过去,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或许确实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切皆是镜花水月,是她对陆朝思念过甚才臆想出了这一切,好在这座冷冰冰的都城中安慰自己。

多么好的理由,江以桃差点儿就要被自己说服了。

好半晌,她才整理好情绪,捻着樱花花枝的那只手并未收回,更是往前递了一递:“或许是以李看错人了罢,毕竟您长得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但这枝樱花还请十三王爷收下,只当是我感谢您这些年里对以李的照顾。”

陆朝轻轻扯了扯唇角,小姑娘这理由倒是找得十分冠冕堂皇,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便伸手接过了那枝樱花,缓声道:“哪里谈得上什么照顾不照顾,既然五姑娘有这份心,那我便收下了。”

他们的手指在这短暂的时间中相互摩挲了一下,江以桃顿时慌乱地收回了手,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合规矩,可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客套地笑了笑。

“五姑娘,”陆朝垂眸盯着樱花重叠的粉色花瓣,神色无端染上几分温柔,“踏青这回事儿,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可是十分期盼着与五姑娘一同踏青,一同……一同放纸鸢呢。”

陆朝说这话的时候尾音拉得很长,江以桃硬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缱绻。

“不会忘记,约定好了。”江以桃轻飘飘地瞅了一眼十三王爷,这会儿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那以桃便先回去了,等着十三王爷的帖子送来江府。”

“五姑娘。”陆朝叫住了江以桃的背影,冲她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眉眼弯弯道,“我并不喜欢樱花,我喜欢桃花。”

话音刚落,他用那枝樱花指了指小姑娘发髻上的那支桃花簪子。

这话,他方才在樱花林中也曾说过。

江以桃的脚步果真顿了顿,可她没有回头,被两个小丫鬟扶着上了马车,并没有瞧见陆朝一系列的小动作。

陆朝也并不在意,握着那枝粉色的樱花,自顾自地笑着。

一号走进了些,轻声提醒道:“殿下,您可不要忘记了故国那覆灭的千千万万百姓,还有那战死的千千万万将士。”

陆朝顿时敛起了笑意。

“我从来不曾忘记过,一号。”陆朝淡淡道,樱花的花瓣在日光下呈现出了点儿透明,更是衬得花朵儿娇嫩。

一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六号扯了扯袖子。

“殿下,是属下逾距了。”一号终于回过神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面色惨白地单膝跪地,“请殿下责罚一号的无礼和鲁莽。”

陆朝闭上了眼,缓缓道:“我知道,一号。”

他哪里不知道,这群暗卫自幼失去了家人,在陆朝还小的时候便被派到了他的身边,几乎是一同长大的,又一同经历了那些艰苦的磨难。

他又哪里会忘记那些每每在夜里折磨他的一声声哭喊嚎叫。

他记忆中美好温馨的都城在一夜之间燃起大火,到处是火光满天,地上血流成河,一具具尸体像是对待畜生一般随意地丢在路边,时不时还会传来姑娘家凄厉的叫声。

他至死不敢忘。

陆朝知道自己是从黑暗中诞生的脏东西,他与那个小姑娘的缘分本应该在十年前的苏州就断开,往后至死不再相见。

他要复仇,将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他的一切设想停止在那个春日的午后,树林中的匆匆一眼。

他的心心念念,他的日思夜想。

他忍不住地靠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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