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以桃醒得早,睁着朦胧的眼去看床顶精致的雕花,直到两个小丫鬟推门进来才慢吞吞地起身,坐在床沿。

晴柔捧着一盒首饰放在了梳妆台上,随后便同晴佳一起走上前来,伺候着江以桃穿上衣衫。

晴柔笑问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若是这被褥有什么不称心的,您尽管与我们说。”

江以桃也笑了笑,软声道:“倒是劳烦你们两个费心了。”

“姑娘哪里的话。”

话音刚落,江以桃又被搀着坐在了梳妆台前,半阖着眸子,任由晴佳在身后利落地为自己摆弄发髻。

晴佳一双手极巧,原本普通至极的双髻在她这儿变得十分精致,发结处正正插着一支嵌螺钿牙梳,两边对称着钗了一对鎏金的粉蝶扑花卷蔓草纹银钗,右侧多了一支四蝶银步摇钗,细微动作间,那用铜丝连接着的蝴蝶便会轻轻晃动,十分精巧。

因额角的红肿并未完全消退下去,晴佳便在江以桃的面上覆了一层薄粉用以遮掩,左右仔细地端详了会儿,又抹上了一点儿口脂才结束。

江以桃凝神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间想起了织翠来。

晴佳见江以桃这副出神的样子,慌慌地问:“姑娘可是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我这便去打盆水来,替姑娘洗了去。”

晴佳说着话便要转身出门,江以桃才如梦初醒地伸手拦了拦,摇头解释道:“并非不喜欢,不过是想起了我的一个小丫鬟,便有些出神。”

晴佳被吓得的眼眶都有些泛红,听江以桃这么说才缓缓呼了口气。晴柔轻扯了扯晴佳的袖口,以作是安抚,张口接江以桃的话:“姑娘的丫鬟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我的小丫鬟她留在苏……”江以桃忽然间想起了母亲的说辞,顿了顿后才改口道,“留在京外的园子了,不曾与我一起回来。”

“若是离得不远,姑娘也可将她叫来宅子伺候,不必为此心烦。”晴柔瞅着江以桃的脸色,十分谨慎地提着建议。

江以桃的笑容淡了点儿,缓缓摇了摇头,只说:“她来不了盛京了,我想了一想,或许留在那儿于她来说也是件好事儿。”

两个小丫鬟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当丫鬟的离开主子哪里能算得上件好事儿呢?

可瞧着江以桃这副样子,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从衣架上拿下挂着的外衣来,轻手轻脚地伺候着江以桃穿上。

江以桃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织翠也在便好了。

*

陆朝晚了江以桃一日到盛京,他留在灯州处理了些事宜,才驾着马出发。

每每骑马,他总是要想起那个曾经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来,他这马背上可从来不曾坐过别的人,只有她江以桃一个人。

“王爷。”

陆朝刚一进王府的门,便有人恭敬地问好,陆朝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领着一号往书房走去。

陆朝才走出去不远,又听那几个下人在背后悄悄嚼着舌根,一人说:“我不久前从北苑过的时候,还瞧见王爷在书房,怎么这会儿又从外边进来了?”

另一个嗐了一声,答:“许是出门办了事儿,你可莫多嘴管主子的事儿,别被王爷抽筋剥骨扔到乱葬岗去。”

陆朝冷漠地抽了抽嘴角,六号在外名声也不怎么样么。

这些闲言碎语一号也听见不少,偷偷摸摸地抬眼瞅了瞅陆朝的脸色,十分乖觉地说了句:“殿下,可要将那两个嘴碎的小厮找个理由发卖了去?”

陆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一号,“多狠的心。”

……

小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一号识趣地闭上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书房,陆朝刚一伸手推开门,里面的六号便听清了响动,于主位上起身单膝跪在了一旁,恭敬道:“殿下。”

陆朝随意地摆手,坐在书桌前翻了翻那几封今日送来的密报,沉吟半晌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盛京城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近年的盛京十分平和。”六号垂着眸,“不过那乔家的二姑娘忽然拒了太子的提亲,倒是在盛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噢——”陆朝没什么兴趣地应了声,又问,“别家就没有什么动静么?”

六号想了想,才说:“江家的嫡女五姑娘于昨日回府,想来应当过不久便要拿这五姑娘放手去搏一搏,不知殿下是否要斩草除根?”

江府,五姑娘,昨日回府。

陆朝手上动作一顿,放下信件,“江府的五姑娘可是从苏州来的?”

“并非,殿下。”六号沉默半晌,见陆朝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便又往下说去,“昨日五姑娘一回京,我便派人去查了。这五姑娘是养在京外庄子里的,探子寻着位置去看过了,果真是有一个江家的庄园。”

陆朝是个不信巧合的人,曲着指节撑住下巴,轻声道:“可仔细查了?”

六号抬眸瞅了瞅,似乎猜到了些陆朝的心中所想,解释道:“细查了,从那庄子的下人口中套出的话也是如此说,自小便送了过去的。”

“噢。”陆朝顿时兴致缺缺地应了声,重新执着那几封信瞧起来。

这些养在盛京城的密探,都是些十分有本事的死士,打探来的消息说不上全然属实,却也是有九分真,陆朝虽觉着这事儿不止这般简单,可想着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也止住了话头。

六号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一号,一号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盛京城安稳太久了。”陆朝看信的速度极快,粗略地翻了一翻,不咸不淡地下着结论。

“殿下这次来盛京城,是要久呆了吗?”六号没有收到陆朝起身的指令,便一直尊敬地跪在那儿,低眉顺眼的模样。

陆朝奇怪地瞧了六号一眼,淡淡道:“十三王爷怎的跪在这儿,还不快起身。”

……

六号诚惶诚恐:“殿下,何苦打趣六号。”

“起身罢。”陆朝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这十三王爷你可还当得称心,我听外边下人说,你可怕得很,动不动便要将人抽筋扒皮扔去乱葬岗。”

“是谣传,殿下。”六号起身为自己辩解道,“属下向来称病甚少出门的,外边的人闲话多,便越传越是离谱起来。”

“噢,这样。”陆朝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六号显然摸不清陆朝的想法,出于尊敬还是讷讷地点了点头,答:“是的,殿下。”

陆朝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又翻了翻桌上的书,想起曾经丢给那小姑娘打发时间的书也是从盛京城带回去的,不免有些心烦起来。

现在倒是不论做点什么事儿,他总有理由要想起那小姑娘来了,活像是被种了什么情蛊一般。前些年的时候,虽也不曾把小姑娘忘记,可到底不会像现在这般处处都能联想到。

盛京,苏州,江府。

陆朝揉了揉额角,“查一查江家。”

六号有些为难,侧头看了眼一号,使了个眼色。一号收到求救信号,从善如流地应:“查过了,这江家手长,遍布到处。这儿到底是盛京,我们不是很方便摸清江家的底细。”

陆朝啧了一声,揉了揉眉心,一副十分不耐的样子,“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六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言简意赅地答道:“江家,是太子那边的人。也可以说,是皇帝的人,而这个皇帝是谁并无所谓。”

“还有点意思。”陆朝不咸不淡地落下一个总结。

这时候他倒是盼着小姑娘与这盛京的江家没有半分关系了,若她是这江府的姑娘,以后见面可就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一号与六号默契地没有接话,适时地保持着恰当的沉默。

六号倒是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小殿下这次回来,自己便不用在盛京替他扮着这十三王爷了。平日里若是有难以推脱的公事,出个门还得用上□□,那东西……六号叹了口气,那东西着实是闷人。

“这盛京城,沉静了太久了。”陆朝似笑非笑,微微上挑的眼中闪过几分寒芒,“倒不如我们将它搅得乱一些,或许还有点趣儿。”

两个暗卫听到这话眼神都亮了亮。

一号更是兴致冲冲地问:“殿下这是想反了么?”

“不急。”陆朝背靠在太师椅上,曲起一条腿来,脑袋就这样搭在太师椅靠背的边缘,闭着眸子懒洋洋道,“筹谋了这么多年,何必急于一时。”

两个暗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朝的脸上带着笑,偏那双乌黑的眸子冷得像冬日的冰垛子,像一匹潜伏在暗处的狼。

沉默了会儿,陆朝又笑道:“狩猎么,就是要看着猎物被逼得无处可逃时,那奋力挣扎的样子。最后静静等待着猎物无助地倒在自己眼前时,临死前那副害怕又悔恨的模样,才是狩猎这件事最美妙之处。”

不愧是小殿下。两个暗卫又忙不迭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陆朝忽然想起件事儿,诶了一声,支起身子来问两个暗卫:“你们可知道这盛京城的桂枝亭在哪儿么?”

一号听得情绪十分高涨,扬声答道:“就在王府的东南方向,并不远。殿下,您是准备将那桂枝亭当成我们日后议事的地点么?”

“唔。倒不是。”陆朝忽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原本布满寒意的眸子被柔情取代,缓缓答道,“想去那亭子里放个孔明灯玩玩。”

……

两个暗卫听不懂小殿下在说什么,讷讷地点了个头。

他们这个小殿下的思绪转换得略有些快了,方才还说着狩猎呢,这会儿又要放孔明灯玩儿了。

陆朝也不去看他们充满疑惑地眼神,自顾自勾唇笑了笑。

阿言,我来赴你的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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