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岚瞟了眼陆朝,冷漠地扯扯嘴角算是回应,转头对江以桃报以友善微笑,“阿言为什么大清早的站在门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许岚叫得实在是有些亲昵,江以桃也客套地笑了一笑,软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过是与陆公子一同晒晒太阳、吹吹风。”

也不过是差点丢了小命罢了。

又是赏月又是晒太阳的,这小姑娘在土匪窝活得还真是比别人滋润。陆朝还是笑,仔细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了,阿言姑娘在夸我呢。”

许岚存疑地又看了两眼陆朝,将竹篮子放在了院子中的石桌上,朝江以桃招了招手,“阿言快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我特地叫人从山下带的,想着山上的粗食你或许不合胃口。”

江以桃愤恨地瞪了眼陆朝,随即也施施然朝石桌走去。

陆朝瞧着江以桃的背影,她的步子很小,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柔软的裙袂像蝴蝶般翩跹着,垂落的乌发随着步子摇摆晃动。

这般看着还真是个娇养出来的姑娘,陆朝又想起了初见江以桃时,她那双满是决绝坚毅的眸子,轻笑了一声。

江以桃听见陆朝的笑,以为他还在嘲笑于自己,又转头轻飘飘地瞪了一眼。

许岚果真是个自来熟的人,走上去挽着江以桃的胳膊就将她带到了石桌前,将竹篮子里的各种糕点、馒头摆了出来。

“你看看你还吃的惯这些吗?”许岚急切地将江以桃按在石凳上坐着,自个坐在了一旁,双手撑着下巴冲江以桃微笑。

陆朝也走近了些,一本正经道:“我吃得惯。”

江以桃盯着那篮子糕点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了看陆朝,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许岚。

陆朝像是被她这副呆滞的样子取悦了,勾了勾唇角,上前捻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味道不错,不言姑娘可珍惜着点,山上可不是日日有这些糕糕点点的。”

许岚瞪了瞪陆朝,转回头来又是如沐春风的笑颜,将一个馒头塞进了江以桃手里,“不言姑娘尝尝看,若是喜欢,我明日还叫人带给你。”

手中的馒头温度适宜,并不烫手,江以桃在被劫持前不过吃了几口午食,被劫持后更是没有吃过东西,况且方才还经历了这般惊吓,这面食的香味瞬间让她的饥饿感席卷了上来。

陆朝挑挑眉,伸手去欲再拿一块糕点,却被许岚伸手无情地拍了下去。

“我可不是带来给你的,待阿言吃完,才有你的份。”说罢许岚竟将那整个竹篮子放在了江以桃腿上,恶狠狠地瞪了瞪陆朝。

“啧。”陆朝也不争,沉沉地瞅了一眼呆滞着的江以桃,摆摆手便进了屋子,“不言姑娘可别拂了许岚的一番好意。”

江以桃盯着陆朝的背影,又垂眸看着手中的白面馒头,再瞟了一眼竹篮子里琳琅满目的糕点,心中五味杂陈。

这该不会是被下毒了罢?

自己真的是被山匪劫持来的吗?

江以桃确实是从未想过事情有朝一日会发展成这般模样。

她竟在这土匪窝中吃了个还算不错的早食。

绿豆糕香软,白面馒头这般粗食也觉十分香甜,伴着这温暖的晨曦,倒是有种别样的宁静和谐。

早食过后陆朝便出了门,余江以桃与许岚两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初春的太阳,院子外时不时路过的人会热情地与许岚问好,再朝江以桃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这儿真十分像一个避世的小村庄。

“阿言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不用顾虑太多。”许岚眉眼弯弯,十分善解人意地为江以桃先搭起了沟通的桥梁。

江以桃的脑袋有些昏沉,许是昨夜吹了风,本就未大好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折腾。她略微思索了会儿,有些支吾地开口试探:“那位与我一起送来的姑娘,十五六岁……穿翠绿衣衫的姑娘,不知许岚姑娘是否曾见过。”

许岚似乎是早便料到江以桃要问这个,起身伸了个懒腰,又重新坐下与江以桃靠得近了一些,“我昨日是不是与你说过,你差点就要成为我的五姨娘了。”

江以桃回想了一番,确有此事,便点点头。

“是阿朝将你要了过来,这才保住了你。另一位小姑娘我便不知了,我倒是听说了还有一位姑娘被一同绑了上来,却未曾见到身影。”许岚压低了声,与江以桃咬着耳朵,“这会儿许是在聂石头屋里呢。聂石头便是那日将你绑了上来的那人,并不是什么好人,胆子颇大。”

江以桃滞然,贝齿咬着苍白的下唇,悄悄红了眼眶。

许岚看着江以桃的眼圈陡然变红,也有些手忙脚乱,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方手帕来,“哎——阿言,你莫哭!”

“我方才看见她了,陆公子将我的丫鬟假装是我顶替了上去,让她在众人面前衣衫不整地被凌|辱。原……她是因我才……”江以桃这两日里来积累的委屈再也是忍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弱又小,豆大的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滴。

“阿言,你应当是要感谢那位织翠姑娘的,可也不必太过于自责。”许岚的声音突然轻柔了起来。

江以桃抬头去看她,许岚笑得微弯的眼里却染上了点点哀愁,她扶过江以桃颤抖的肩膀,朝院子之外指了指。

“这山寨,这溪山,原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原也是普通人家,只怨那战火纷飞,我的娘亲与小妹都死在了战争里,我阿爹这才带着我上山,成了这土匪。我与你说过,如今在溪山上的人,也大多是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

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这溪山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样子,远处传来的声声犬吠都是农家最寻常的声音。

“我初见你时,你尚昏迷着呢。阿言,你与我小妹很像,这颗痣——”许岚轻轻触了触江以桃鼻尖的那颗浅色小痔,笑得更是温柔,“我的小妹也有一颗这样的痔,在一样的位置。”

“我……”

“我知道阿言并不是我的小妹。我当时只顾着你,并未留心那位织翠姑娘,若是因此害了另一位姑娘,虽并非我本愿,倒也是我的过错。”许岚伸出手来在虚空中比了个高度,“我小妹死的时候才这么大,日日跟在我身后叫阿姐。那你一样,苍白又瘦小,真惹人心疼。”

“许姑娘,嬷嬷与我说,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江以桃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许岚才好,干巴巴地劝慰她,“你的小妹定是在天上保护着你。”

许岚没有接话,垂着眼眸,唇角挂着一抹恬静的笑。

“织翠……就是我的那个小丫鬟,陆公子也喊了人送去了平叔,许是这个名字吧……送他那儿去了。”江以桃红着眼眶,说着比方才哄陆朝开心还要真心不少的话,“我知晓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是好人。”

许岚沉默半晌,竟是说出了与陆朝一致的话来:“阿言,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的手上并不干净,我是山匪。”

江以桃抿着唇,不再接话了。

“若有机会……”

许岚的话说了一半,陆朝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许岚笑了笑便止住话头,悄悄握了握江以桃冰冷的手。

陆朝挑挑眉,“两人偷偷摸摸聊什么呢。”

许岚笑笑,接话道:“阿言在与我讲今日看到了那个小丫鬟,你还出手相救,将人送到了平叔那儿去呢。我都不知道阿朝这么爱管闲事。”

闻言陆朝的脸色沉了一沉,余光瞥见江以桃红得像兔子一般的眼眶,咬着后槽牙啧了一声,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敷衍地扯扯嘴角便走进了屋子里。

许岚瞅着陆朝的背影,嘟囔道:“真怪,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差。”

江以桃也在看着陆朝的背影,一阵不安席卷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悬在嘴边,渐烈的日光熏腾得她更是焦躁。

许岚没有接着说方才说到一半的话了,仔细地瞧了瞧江以桃沾了不少泥污的衫裙,“阿言身上的衣衫都脏了,午后我带些干净的来,虽不如你身上这般名贵,却也是整洁干净的,你且先将就着穿一穿。”

江以桃正想应答,眼前却又逐渐发黑,她张张口,尚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耳边只余许岚的一声惊叫。

陆朝听见了许岚的叫声,猛地推开门走了出来,只见江以桃双颊泛红,蹙着一双柳叶眉倒在了许岚怀里。

许岚见了陆朝,忙冲他扬声喊道:“快去请平叔来,阿言不知怎么又晕了过去!”

陆朝扯扯嘴角,他倒是知道,这小姑娘明明身体不好,昨夜还在外边吹了这么久的风,方才还受了惊吓,不生病才是奇怪。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许岚有些急了,一向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满是惊慌,少见地冲陆朝叫嚷。

陆朝也不回话,倒是快步走了出去。

许岚垂眸看着江以桃脸上泛着病态的酡红,仿佛是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日子,她的小妹浑身是血倒在自己怀里,瘦小的手中紧紧攥着要送给自己的一束黄色小雏菊。

好半晌,许岚才定了定心神,将江以桃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怀中的姑娘太过瘦弱了,许岚甚至以为自己抱着一捧空气,就像当初她抱着小妹的尸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