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晴柔悄悄往里边看了一眼,然后才回眸来瞧着自家的姑娘,支支吾吾地喊了一声。

她方才自然是瞧着夫人和二爷进去的,还有六姑娘,自家姑娘这会儿又是自个出来,想来里边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儿。

晴佳也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十分担忧地瞧着自家姑娘。

江以桃抬眸去看这刺目的日光,直到眼睛都有些酸涩,才轻轻地闭上了眼:“不碍事儿,父亲母亲还有话要与官家说,左右我待着也没什么事儿,便想着先回去休息。”

“那——”

晴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江以桃先一句打断了:“你们在这儿等着父亲母亲,待会儿他们想必是要寻我说话的,怕是要找不着我了。我这下子更是愿意一个人走一走。”

那内官虚虚地扯了扯唇角,客套道:“那咱家便差两个侍卫送江五姑娘回去罢,可别路上又出了什么意外才是,咱家可担待不起这过错。”

江以桃忽然笑了笑:“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内官客套归客套,这话说出来之后也无端地生出了些后怕来,想着若是这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怕是自己这小命便要交代在太子殿下手中了。

这样想着,内官自然也是不愿让江家五姑娘自个走回去了。

江以桃却好像是知晓这内官的心中所想似的,“我想自个一个人走一走。”

姑娘的脸上有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晴佳是个十分细心的姑娘,她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伸手拦住了正欲说话的晴柔,轻声道:“姑娘,您先回去罢,您自己一个人注意着点儿,莫要让晴佳担心了。”

江以桃感激似的笑了笑,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帐篷后边的那条小路去了。

晴佳记着,这是姑娘上一次接到太子殿下邀约时,所约定的那个地点,是那个有着假山奇石的小凉亭。她心中虽是不明白姑娘为何会去那儿,不过也是没有空去细想了。

晴柔十分担忧地欸了一声,轻轻地锤了锤晴佳的手臂,轻声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儿,可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一旁的内官十分少见地赞同地点点头。

晴佳轻叹,正想要回晴柔的话,便瞧见十三王爷从里边走了出来,见着两个小丫鬟便出声问:“你们家姑娘方才可是出来了?”

两个小丫鬟齐刷刷地点点头。

内官知晓这十三王爷是官家十分牵挂的十三子,不免是多了几分谄媚,笑着行礼道:“见过十三王爷殿下,方才江五姑娘确实是出来了。”

十三王爷像是没瞧见这内官一般,笔直地走到了两个小丫鬟面前,冷着一张脸,问道:“你们家姑娘往哪个方向走了?可是回休息的地方去了?”

两个小丫鬟又齐刷刷地摇了摇头,然后十分同步地指了指那条通向帐篷后边的小路。

十三王爷没再说话,抿了抿唇,喉间溢出一声轻咳,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才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来解释道:“是官家有话让我带给你们家姑娘,我这才急切了些,毕竟官家的话耽误不得。”

两个小丫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内官也跟着点了点头。

十三王爷不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懂了,轻飘飘地转了个身,朝着两个小丫鬟指着的小路走去了。

——

江以桃毕竟是个姑娘家,她的的步子向来也是慢的,才走了没多远,便被陆朝追上了。

陆朝这会儿倒是没了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了,冷着一张脸,健步如飞地跑到了江以桃的面前,像头小狼崽似的,恶狠狠地盯着她瞧。

江以桃叹了口气,四处瞧了瞧,发觉自己怎么走到这条小路来了,难怪陆朝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呢,毕竟这地也鲜有人烟,他自然是不顾忌。

陆朝挡在了江以桃的身前,也不说话,像一座小山似的。

“陆朝。”江以桃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无知的、顽劣的幼童,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天边一缕若有似无的雾气,“你挡着我的路了。”

陆朝闻言扯了扯唇角,倒也十分听话地让开了。

江以桃瞅了瞅他,也没从他的脸上瞧出什么来,心中也是懒得深究什么,便也就踏着小步从陆朝的身边走过了。

陆朝还是不说话,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跟着小姑娘,直到远远地能瞧见那座小凉亭的时候,陆朝才悠悠地开口问道:“为何来这儿?阿言,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好好地回帐篷去歇息一会儿。”

江以桃回眸十分奇怪地瞧了一眼陆朝:“什么身子不舒服,那不过是我逃出来的借口罢了。方才那情景,几乎是闷得我胸口疼,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了。”

陆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噢,又不说话了。

这亭子前边有几座弯弯绕绕的假山,江以桃侧身闪了进去,笑道:“这假山倒是与江家的有些相像,幼时,我常常会悄悄地跑出来,与四哥在假山之中捉迷藏。”

陆朝又噢了一声:“是么,与你的太子殿下一起么?”

陆朝这话说得便十分不讲道理了,不过江以桃也不恼,竟然笑嘻嘻地应陆朝:“是哦,与幼时的太太子殿下一起,常常捉迷藏呢。”

……

陆朝沉默半晌,忽然间也闪着进了假山,扯着小姑娘的手腕,将她圈在了自己的身前,咬牙切齿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说话,我不过是说出来气一气你,怎的还顺着我的话来气我了?”

“你这人才是不讲道理,你可以说来气我,我怎么不能说出来气气你?”江以桃哼了一声,抬眸用那双清亮的、小鹿一般的眸子盯着陆朝瞧。

陆朝最是怕江以桃这样的眼神,便赔笑道:“是,我们阿言就应该好好气我。”

江以桃顺杆子往上爬:“不过方才那话我说的可是真话。”

“嗯?”陆朝挑了挑眉,尾音上扬。

“幼时,常常与太子殿下一同捉迷藏,那句。”江以桃这杆子算是爬到了尖尖上,露出了小狸奴一般的笑来,又像一只小狐狸,十分狡黠。

陆朝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江以桃,显然是被小姑娘气得不轻。

江以桃见状也歇了心思,不再去逗陆朝的趣儿了,忽然抬高了手,轻轻触了触陆朝的下颌,柔声道:“逗你玩儿的,我幼时哪有见过这太子殿下几面,怎么就能一起捉迷藏了。”

“阿言,你别离开我。”陆朝忽然间红了眼尾,放软了语气,像是在讨饶。

江以桃怔了怔,一时间竟然没能接上话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朝,从来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小山匪,像是一个制作精美的瓷器,轻轻地碰一碰便要破碎开一般。

陆朝的皮肤在这微微有些刺眼的日光下几近透明,他的睫羽十分纤长,垂眸的时候便会轻轻地盖住他一小半的瞳孔,苍白的薄唇被他咬出了一丝血色,无端地在他的破碎感上平添了几分妖异。

江以桃记忆之中小山匪,总是扯着张扬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好像可以装下广阔无垠的苍穹。后来,江以桃记忆之中的十三王爷,清冷自持、矜贵冷然,像是雪山顶上的一抹雪。

总是,不是眼前这样的。

“陆朝,我也无路可走了。”江以桃也忽然间红了眼眶,柔软的尾音带上了点儿微不可觉的颤抖,“你说,陆朝你说,我还有什么路可以走么?”

陆朝的眼尾更红,牵制着江以桃手腕的手更是用力,近乎偏执道:“别丢下我,阿言,你别丢下我。”

江以桃笑了笑:“陆朝,你这话说得也是一样不讲道理,不管是当初在灯州也好,如今在盛京城也好,先丢下我的那个人,是你。”

陆朝沉默半晌:“是我不好。”顿了顿,他在刹那间松开了江以桃的手,极尽轻柔地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去,“是我不好,阿言,别离开了。”

江以桃伸出手,轻轻牵住了陆朝的食指,温声软气道:“在呢,在呢。陆朝,我在,我等你。”

他们两人对这句话都心知肚明,再也是等不到了。

不管是江以桃也好,还是陆朝也好,他们第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或许溪山的那段时光是真的已经成为过往的云烟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可此时此刻,他们各自保持着适时的沉默,好像这样便能将这件事儿就这样揭过去一般。

突然间,陆朝将小姑娘拥进了怀中,下巴抵在了她的发顶,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喃喃地唤着:“阿言,阿言。”

冥冥之中,江以桃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不受控制地红了眼,一句一句应着:“在的,陆朝,我在的。”

“阿言,我——”陆朝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在最后止住了话头,只是垂眸盯着江以桃的发旋,无端地笑了一声,却不接着往下说了。

江以桃紧紧揪着陆朝的衣襟,用力到指节都微微泛白。

陆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江以桃想了想,或许自己并不算是有多了解陆朝,可她却无比清晰地明白,陆朝这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在江南的那些年里,江以桃读了不少的书,好的也罢不好的也罢,她都多多少少地读过一些。对于西京的那一小段过去,江以桃也是了解了个一知半解。

盛京灭了西京,那么陆朝定是要毁了西京,这段前尘旧事才能算是被划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江以桃还在出神的时候,陆朝便松开了手,径直地往外边走去。

直到走出了假山,陆朝才回身来,软声道:“五姑娘,该回去了。若是身子不舒服,今日便不要出门了,好好地待在帐篷内歇息罢。”

江以桃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陆朝这话里还有话,可她沉思着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陆朝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为何?”江以桃起身跟了上去,欺身问道,“陆朝,从方才你踏进帐篷看我的那一眼开始,你就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陆朝,你想要说什么?”

陆朝没有应话,他双手背在身后,十分柔和地瞧着眼前的小姑娘。

深山中的风夹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味从远方飘来,吹起了小姑娘鬓角的碎发与鞋边的裙摆,轻轻地在半空中打着小卷儿,最后又从江以桃与陆朝的身边掠过了。树叶与树叶相互摩擦着发出了轻而杂乱的、破碎的声响,从七零八落的枝杈与树叶之间漏进来的日光也随之变得明明灭灭,像是摇晃闪烁的烛火。

江以桃也不急,仰起头来与陆朝对视着,等着他开口回答自己提的问题。

陆朝并不打算回答:“走罢,五姑娘,我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他转身便要走。

江以桃眼疾手快地扯住了陆朝的衣袖,威胁道:“陆朝,你今日不说清楚便别想走了,咱们就赖在这树林中好了,像昨日一样地又失踪了一次。”

陆朝若是真的想走,十个八个江以桃这样的小姑娘都是拦不住的。江以桃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事儿,她说这话也不过是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了,明白陆朝定然是会依着自己的。

他向来都是依着自己的。

陆朝闻言果真是停下了脚步,咬了咬后槽牙,轻啧了一声后才认命地回过了头来,哄道:“我也只不过是想问问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可既然是瞧见了,便也明白没什么大碍,这才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江以桃狐疑地盯着他:“就这些?”

“唔。”陆朝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被江以桃的眼神盯得后背发麻,索性又转过了身去,“就这些,不然?我的阿言以为我要与你说什么?”

倒不是说什么。江以桃小声地咕哝了一声,隐隐觉着陆朝这小山匪还有什么计划瞒着自己,可她也是明白,若是陆朝不想说的话,自己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江以桃顿了顿,便意有所指道:“陆朝,你要好好地看着我出嫁。”

陆朝嘁了一声:“你倒是刁钻,还要我瞧着你出嫁。你就不怕我当街抢了太子殿下的亲么?”

“陆朝,”江以桃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笑嘻嘻地提议,“那要不咱们同一日成婚罢?你娶我的妹妹,我嫁给你的哥哥……婚车擦肩而过的时候,或许我还能骗骗自己,我嫁的是十三王爷呢。”

陆朝闻言皱了皱眉,紧抿着唇角。

江以桃说着说着,眸子便也垂了下去,好像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应陆朝方才的话一般,不知不觉中连声音都带上了一点儿哭腔:“陆朝,你会去抢亲么?”

她也没有想着等陆朝的回应,自顾自地便说了下去,“你可别来,这江家一族的兴盛可就绑在我身上了,若是你来了……或许,或许……”

或许我就会跟你走了。

江以桃的话没有说完,眼眶中便已经蓄满了泪,大颗大颗地往下坠着,没进深色的泥土中,霎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陆朝轻轻叹气,他的小姑娘所承担的东西好像比他想的还要多,只可惜到头来自己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所幸,她是个坚强的姑娘,自个熬着熬着便也能过去。

“我不会去。”陆朝的声音淡淡,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看江以桃,“阿言,回去罢,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深黑的泥土中零零碎碎地长了几颗矮小的杂草,碎石子三三两两地遍布在泥地上,江以桃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死死盯着自己露出的一小截鞋面瞧。

陆朝又说:“方才那些话是我说得不讲道理了。五姑娘以后便是太子妃了,自然是要离开我的,五姑娘便只当我是在说胡话罢。”

江以桃怔了怔,颓然地松开了揪住陆朝衣袖的手。

陆朝察觉到了这陡然松开的力道,心口却像是忽然间被揪紧,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开始发麻。

“你又这样啦,陆朝。”江以桃也不恼,带着笑意轻骂了一声小坏蛋。

然后她伸出手来,用衣袖缓缓地拭去了眼角的湿润,再抬眸又是那个笑意温和又得体的江家五姑娘:“我以为你会将一切都说与我听,你的谋划也好、计策也罢,我总想着能成为那个走到你身边去的人。”

“真可惜。”江以桃最后也只是感慨了一句。

是,真可惜。陆朝倒是笑不出来了,他双手握拳,紧了又紧,忍了又忍。

他多想转过身去,将一切都与这个小姑娘说,他这些年的暗中布局,这些年的谋划隐忍,他统统都可以与江以桃说。

可最终也还是理智更胜一筹,陆朝明白自己什么也不该说,若是幸运的话日后他便还能再见到这小姑娘,若是不幸运的话,小姑娘便只会带着对自己的恨意一年年活下去。

是他今日听见了小姑娘答应嫁给太子,才慌不择路地说了那些话,本是不应该说的,本是要自此远离这江家的五姑娘,回去之后便称病不再出门的。

本应该是……

与江以桃重逢之后,有太多的本应该最后都偏离了轨道,朝着陆朝无法把控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陆朝疲惫地闭上了眼,冷声道:“回去罢,五姑娘。”

“好。”江以桃也淡淡地应,话音刚落她便抬脚往前走。

在与陆朝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江以桃又停下了脚步。

“我还会等你。”她说,“陆朝,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了。你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在假山那儿,才是你的真心话,你不想我离开。对不对,陆朝?”

陆朝抬眸,他清楚地瞧见了江以桃湿润的眸子,还有纤长的、轻轻颤动的睫羽。

他明白江以桃想要听什么,他再明白不过了,可陆朝说不出那些小姑娘愿意听的话,也再说不出那些狠心冷情的话了,便只好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应。

江以桃的尾音还带着细细的颤:“我会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五姑娘,你想见之人……”陆朝缓缓开口,声音粗粝得像是夹了一把沙子在喉咙中似的,“你就快要见到你想见之人了。”

谁?江以桃怔了怔,忽然间,她想起了许岚。

江以桃还想问一句,可陆朝却强硬地打断了她还不曾说出口的话:“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

江以桃眼眶红了红,也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抬脚往前走去。

她每一步都走得慢,却也坚定。

作者有话说:

卡结局真的很痛苦,总是想写BE,那当然不能BE

只能写了改,改了删。

我真的很爱写BE(轻轻

年底一定要开一本BE文学快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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