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这话一出,江以桃又沉默了半晌。

倒不是江以桃忘记了当初说的话,只不过只觉着这世间的事儿多少是有些奇妙的。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陆朝,你那个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姑娘,是不是就是我?”

陆朝挑了挑眉。

江以桃自个也是猜到了,这多问一句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瞧着陆朝的神情她唔了一声,软声软气道:“那时候,我与宁姑娘说,陆朝心心念念着的人就是我。”

话音刚落,江以桃便侧过脸去看外边黑漆漆的夜幕,从她的视角还能瞧见那露出的一点儿璀璨星河。

陆朝倒是没什么反应,盯着小姑娘微微颤抖的睫羽瞧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应:“是你。”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应的江以桃哪一句。

江以桃也回眸,朝陆朝笑了笑。

当初,江以桃应的那一句,左右不过是为了唬一唬宁云霏罢了,在那会儿,江以桃甚至还以为宁云霏说的都是真的呢。

可直至今日,江以桃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个在外冷漠残忍的陆朝,那个人人都害怕的少当家,为何偏偏在自己跟前,好像只是一个十分寻常的、普通的,却又让人觉得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

好像自己对于陆朝来说,从一开始便是不一样的。

这个谎话连篇的小山匪早早地便认出了自己,可又在两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中,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用他最好的演技将江以桃瞒在鼓里。

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卑微的小替身,自己是陆朝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姑娘。

忽然之间,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陡然将小姑娘包围了,她抬眸瞧着陆朝,问:“陆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并不是那个姑娘,该怎么办?”

“你不是么?”陆朝故作惊讶,眸里却是笑意。

江以桃唔了一声,为自己方才的话找补道:“并不是说现在么。说的是以前,还在溪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只是与你心心念念的故乡长得相像,我并不是那个姑娘,你又该如何?”

她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我又该如何?我是不是会像无数个被掳上山的姑娘一样,连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会。”陆朝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却没说明白自己应的到底是哪个问题。

江以桃倒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盯着陆朝,好像料定了他会说下半句一帮。

陆朝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会认不出你。”

江以桃忽然间有些想哭,这是一种无端的泪意,就连江以桃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一会儿自己为何会鼻酸,就只是听着陆朝仿佛是在说故事一般的语调,就有些忍不住。

“阿言,我的好姑娘。”陆朝喟叹了一声,将粗糙的指腹贴在了小姑娘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下是什么传世的珍宝一般。

“什么?”

这小山匪的话总是爱说一半,江以桃朝他凑近了一些,用那双好像在闪着光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好像这样就能从陆朝的口中听到那剩下的话一般。

陆朝却没有打算要说下去,“没什么,快些睡罢,明日便什么都能恢复原状了,你会好好地回到猎场去。”

“那你呢?”江以桃问他。

见陆朝一点儿也没有要与自己说明白的意思,江以桃也不退让,又靠得近了一些,近乎偏执地又问了一遍:“那你呢?陆朝,你会好好地回到猎场中去吗?”

陆朝沉默了半晌,才应声道:“会。”

江以桃不信,但是她也并不想追究什么,而是继续问了下去:“那之后呢?之后的陆朝,不,之后的十三王爷都会好好的吗?”

陆朝这一次没有说话。

“陆朝,在你的计划之中……”江以桃的眼中忽然间就变得泪意盈盈了,她哽咽着问,“陆朝,你是不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你的计划之中,有没有要将自己的性命都弃之不顾的准备?”

陆朝还是没有说话。

小姑娘的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江以桃恶狠狠地威胁:“陆朝,如果你不好好的,转眼我就嫁到东宫去。”

陆朝忽然笑了笑,好像觉得小姑娘在说什么气话一般,并没有放在心上,正想着开口劝小姑娘休息,又被小姑娘的话打断了。

“陆朝,我说的可不是什么气话。”江以桃咬了咬牙,死死盯着陆朝那张淡然的脸,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什么裂缝来,“真的,你如果死了,我就马不停蹄地嫁给太子殿下,让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好好地哭,我可不理你。”

“好、好。”陆朝像是哄着小孩儿一般揉了揉江以桃的发顶,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深情了,“不会死,陆朝也好,十三王爷也好,都会好好地。”

江以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陆朝又说:“小山匪还等着阿言嫁给他当小新娘子呢。”

江以桃倒是记得这句话,是在溪山醉酒那一次,自己对陆朝说的。

自己真的说了么?江以桃倒是不太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十分怀疑地瞅了瞅陆朝,问:“陆朝,你可别觉得我醉酒了,你便框我。我可是真的说出了这句话来?”

陆朝正经地点点头,“真的说了,月亮都听见了呢。不信,你待会出去问问,问问月亮你自己说了这句话没有?”

江以桃更是不信了,可是暖烘烘的篝火照得她只犯困,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打了个哈欠,便想着说了就说了罢,到底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儿,那私定终身的桥段在话本子里可是乐此不疲地上演着,多自己一个盛京城的江五姑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陆朝瞧着小姑娘有些犯困,想了想时辰好像也不到小姑娘往日里入睡的时候,不知是还受了那蛊虫的影响还是今日小姑娘有些累了,过于疲劳才会这样。

“陆朝,明日我们怎么回去?”江以桃眨了眨朦胧的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一只啄食的小山雀,“会不会今日我们就在这儿被什么野兽给吃了,当一对苦命的亡命鸳鸯?”

陆朝笑了笑,按着小姑娘的头就往自己身上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好像我是哪拿不起刀的文弱书生一般了。我可是个山匪,我杀人的时候想来你不曾见过吧?”

“倒也不是不曾见过。”江以桃的眼睛几乎就要阖上了,说出的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在溪山的时候,我还是见过一次的。”

好像生怕陆朝不记得,江以桃十分严谨地补充了一句,“聂石头那一次,我帮织翠报仇。我是见过的,陆朝,我见过的,我不害怕你。”

陆朝沉沉看着江以桃的侧颜,看她洁白如玉的皮肤上染了火堆传来的暖黄的光。他并没有接话,好像是怕小姑娘知道他其他的什么阴暗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就这样盯着小姑娘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以桃这样好的一个姑娘。

若是自己不曾见过她便好了,又何苦像今日这样,小姑娘明明困得模糊,还要下意识地接上一句“我不怕你”这样的话来?

如果江以桃不曾见过自己,或许她只是一个十分乖顺的五姑娘,进宫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娘娘也好,嫁给太子当那个冠绝盛京城的太子妃也罢,左右好过喜欢他这一个亡命之徒罢?

江以桃问他,他的计划之中有没有不顾性命这一个打算的时候,陆朝说不出一个答案来、

有没有?

自然是有的。

陆朝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小姑娘脸侧的碎发往后拨了拨。

江以桃几乎是已经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陆朝,我等你。”

她说得并不清楚,但是陆朝却听得清楚,他为小姑娘拂碎发的动作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

陆朝盯着江以桃柔软得像个小动物一般的睡颜,几乎是红了眼眶,好半晌才轻声地应她:“好,你等我。”

只怕这小姑娘最后等不到。

陆朝收回了手,滞然地垂在身侧,转过脸去盯着那燃烧的小火堆,听着柴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爆破声响。

噼里啪啦的,像是在放着一场小小的焰火。

是只属于他和江以桃两个人的,小小的焰火。

陆朝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曾与这个小姑娘一同看过一场盛大的焰火。他记着,盛京城每一年的七夕灯会,到最后的时候都会在城门处放焰火。

他不曾真正地瞧见过,早些年的时候,他也只是觉着,不过是焰火么,噼里啪啦吵人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每次在盛京城过七夕的时候,便都是称了病不出门,待在黑暗的书房里看着外边的明明灭灭,听着一阵阵震天的响。

可到了这会儿,他又遗憾起自己不曾与小姑娘一起看过焰火来。

想来,这世间的许多事儿,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着是百无聊赖的,可身边若是有旁人陪着了,便又是能生出一点儿不一样的情感来。

陆朝自认是个亡命之徒,可一想到这世间还有许多事儿自己不曾与这小姑娘一起做过,便又会生出一点遗憾来,竟想着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便好了。

久到,两人头发花白,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太阳的东升西落,看着月亮挂在深蓝的苍穹。

“陆朝。”江以桃像是在梦呓,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陆朝的一截小指。

陆朝也收回了视线,轻声应:“我在。”

他们之间从未说过什么诸如喜欢之类的情话,却又好像句句都不离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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