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这一干历代名侠中,你最喜欢谁?”

“你所指的名侠,譬如是哪些人?”

“当然不是那些欺世盗名之辈。天下大侠何其多,有的是交好互封,有的是厚颜自称,也有的成为得势者的代号。我指的是真正的大侠,如神州萧秋水、神相李布衣、神医赖药儿、大侠梁斗、长空神指桑书云……”

“我还是比较喜欢白衣方振眉。”

“为啥?”

“因为他比较平和,从不杀人,喜欢以化干戈为玉帛的方式解决问题。萧秋水杀气太盛,李布衣过份沧桑,赖药儿本身就是一出悲剧,梁斗过于平凡,桑书云却太雄图伟略,就算是四大名捕,也杀戮过重,不若方振眉,衣白不沾尘,悠然无羁,出入尘世间。”

“他喜欢一袭白衣。不过话说回来,白色的衣服,最是纯净,但也最易弄污,就如一张纸,本来已填了许多东西,你不小心滴上一点墨,并不怎么显眼,可是,这点墨若滴在空白的纸上,那就碍眼得很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方振眉,毕生难得一败,尤其在指法上,他堪称是上天入地、天下第一的。”

“对,他的指法叫做‘点石成金’,被江湖上的武林同道形容为:‘王指点将,千刀万剑化作绕指柔’。败在他指法之下的,全输得心服口服的,方振眉也非到万不得已时,才会出手,一旦出手,即可一指定江山。”

“就是因为他在指法上的修为,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誉,所以,惊动了在当时指功高手要向他挑战。”

“啊,莫不是少林不坏神僧、五台山辣椒头陀、江南霹雳堂分堂主雷弹……这些人等,可不好应付啊。”

“还不止。”

“难道北京城里‘风雨楼’的白仇非,也按捺不住?”

“还有一个指法名宿。”

“难道他……是‘长空神指’桑书云不成?”

“非也,那时候,桑书云已逝世了。另外一位指法名家,就是‘梦入高唐’蔡心经。”

“蔡老前辈?唉,真想不到连‘高唐居士’蔡心经也免不了名权之争。”

“争名夺利,世上有谁能免!其中少林神僧不坏大师,是少林派出类拔萃的人物,天性聪慧。”

“少林掌门曾说:不坏师弟苦修少林七十二绝技,恐怕至少能融会贯通一半以上,但他专修‘不坏禅指’,这才是他聪明而不滥用,大智大慧处!不坏大师以指法为号,他对‘不坏禅指’的修为,可想而知。”

“世上聪明有才之士,并不难得,有才而不滥用者,才是不可多得。”

“只可惜大智大慧的人,一样有嗔有困。不坏大师可不是为了私已的名利,而是他觉得天下第一指法,应是少林的‘不坏指’,是故趁方振眉应邀赴少林参加第三度武林大会时,忽然挺身出来,向他挑战。”

“少林‘不坏指法’刚猛锐烈,加上不坏大师内力充沛,天生神勇,方振眉只怕不易应付。”

“所以这一战,当真是逼出了方振眉的指法的过人之处。如果说不坏大师的指法是怒龙,方振眉的指法便是降龙尊者;如果说‘不坏禅指’是猛虎,‘点石成金,王指点将绕指柔’就是伏虎罗汉。”

“不坏大师败了?”

“没败,只是,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指法不再刚猛,哪里还是‘不坏指’?少林掌门便喝令停手,以免不坏大师强持出丑。没想到,这一来,引出了个辣椒头陀。”

“辣椒头陀?当世六大高手中,辣椒可以名列第一。”

“是不是第一高手,容有置疑,但辣椒这头陀的指法,名动天下,任何乐器,只要给他弹上片刻,即能成曲,且比浸**多年的人还精更巧!”

“不过武功上的指法并不同于奏乐上的指法啊!”

“你说的对。辣椒头陀所精擅的指法,是‘指天椒’和‘拈花指’。这两种指法虽同是艺出于少林,但在内息运转上,用了五台山的‘无法大法’,刚柔并重,无理可袭,正好可补少林沉厚刚勇的内功之不足。”

“啊.这样说来,方振眉这番只恐怕要栽了。”

“栽不了。两人并没有明着较量,只是辣椒头陀嘴里谦逊着,伸手来握,实是跟方振眉一较高下。两人就在袖子里出招,交换四十八指,袖内真气鼓荡,外表不动声色。两人一握手即分开,分别坐下,若无其事,但在场的绝顶高手如少林掌门,不坏大师、诸葛先生等都知道,方振眉又不着痕迹的挫败了辣椒头陀,并替他留了情面,不让他难堪。”

“精彩!精彩!看来要赢‘绕指柔’,非得要出动雷弹的‘失神指’和白仇非的‘送神指’不可了。”

“他与霹雳堂雷弹决战的地点,更加精彩!”

“在哪里?”

“不动飞瀑。”

“不动飞瀑?”

“不动飞瀑是一个奇异的地方,瀑布宽逾十丈,自百丈悬崖一泻而下,奇怪的是,潭水深碧,水平如镜,微波不兴,直似这滚滚洪瀑,和静静碧湖,两不相干。潭水就像一张大吸墨纸,把冲激的水流全部汲去了。雷弹和女侠宋挽辞便隐居在这地方,一面策划着霹雳堂的伟业,一面跟宋挽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神往,神往,他年我有一日,也要和……”

“现在究竟你说爱情故事,还是我讲江湖传说?”

“你说,你说,我住口,我不说。”

“算你聪明。白衣方振眉便在不动飞瀑畔巧遇雷弹,雷弹要跟他比试指法,两人便在瀑布峰顶上作了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

“结果如何?”

“事后,雷弹与人说:‘方振眉的指法可怕在压力。看来是像挥洒自若,但出手愈轻,压力更逾千钧。我既不能出指,又不能收指,两道指劲相交之下,似胶相黏,我挣不脱、攻不出、收不回,只有认输了。’宋挽辞日后还说:‘他们决战时,我站在一旁观战,只见他们各只攻出一指,久久没有第二指,忽见两人一弛,各欠身而退,弹哥就说:‘我输了。’”

“这样听来,不仅是方振眉指功盖世,连带雷弹的气度也真宽宏。只不知白仇非又如何?”

“雷弹败了,白仇非当然不甘寂寞。”

“白仇非的‘送神指’,指功恐要在雷弹的‘失神指’之上。雷弹的‘失神指’惯用拇指,白愁飞的‘送神指’,主要用中指,但他的绝招:‘三指震天’、破杀、飞梦、傲骨三式,则是拇、中、尾三指齐弹,举世无双,只怕……白衣方振眉不易取胜。”

“方振眉与仇非的决战,更是好玩。”

“如何好玩法?”

“两人根本没有动过手,就分了胜负。”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别说是你,连在场观战的人,也大都不懂,故有问于京城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方歌吟。

吟便这样分析说:‘他们两者,都是指法大师,不比常人。两人未出指前,先比气势,白仇非至刚,方振眉至柔,刚柔互拼,不分轩轾。于是再比威势。临阵不变,遇强不挫,曰威;不动制敌,谓之威;既动制敌,为之势。威以静具千变,势以动应万化。高手比斗非以武力取胜,乃求以威压敌,以势胜之,在瞬息间的把握,刹那间的变化,稍纵即逝,如电光石火,不容有厘末之差。白仇非三次意图出袭,但都找不到方振眉的瑕疵和破绽,比起方振眉根本不想出击,所以更无理可袭,算是逊了半筹。这场不战之战,方振眉算是不战而胜。’经方歌吟这一番解说,大家才知道这一战的究竟。”

“方振眉这样高明,看来,‘高唐居士’蔡心经,也断非其所敌了。”

“这倒不然。你知道蔡心经原来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蔡显策。他嫌这两字不好叫,而且,他在廿五岁前已习‘心经指法’有成,以俗家子弟之身参禅,竟然比在少林寺潜修数十年的高僧还青出于蓝,故人们都尊称他为蔡心经,日后自是忘了他的原名。”

“对,四大名捕也是这样。”

“三十岁以后,蔡心经更自创‘荒唐指’有成,当时与‘长空神指’桑书云合称‘南北双指’,称绝天下。不过,他办的‘十指盟’,却不如桑书云的‘长空帮’蒸蒸日上。‘十指盟’曾屡遭不幸,花果飘零,几乎覆没。蔡心经为躲避仇家追杀,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可是,‘十指盟’却能死灰复燃,日渐强大,同门子弟见邪派猖撅、道消魔长,联同正道名宿,敦请‘十指居士’蔡心经,再出来主持‘十指盟’,昌大王图。”

“‘十指盟’是武林正道的模范,多年烟灭,乃为势所逼。后来兴起,也可说是时势所趋……”

“蔡心经三番四次推辞,但同门一力拥戴,要他重出江湖。不过,要中兴‘十指盟’,必先重振声威不可。当时,指功第一,非方振眉莫属,蔡心经若想树威,非得要先在指功上打败方振眉不可。于是,在他的同门怂恿与安排下,方振眉和蔡心经,都逼不得已,在‘十指盟’总坛,众武林同道观礼下,作一番决战。”

“哎呀,结果如何?结果如何?”

“先不说结果。方振眉一看蔡心经,只见他白发皤皤,满脸皱纹,腰弓背驼,衣履虽然光鲜,但穿在他身上,极不对衬,一眼望去,大约总有七十来岁的年纪了……”

“不对呀!蔡心经在卅来岁时退隐,廿年后再出道,至多不过五十余岁,怎会是七十多岁的老翁呢?”

“这便是了。他还比实际年纪更苍老得多了。方振眉一眼就瞥见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不停的在打颠,显然是酒毒已深,双眼无神,血丝遍布。方振眉心里有数,这时决斗已经开始,又是个新鲜的花样儿……”

“什么花样?”

“比武场上,摆下八十一枝点燃的蜡烛,只待一声开始,双手抢先以指风灭烛,并以指劲攻击对方,若是谁先中指,便算败,否则,则以灭烛多者为胜。”

“这要眼明手快,反应要疾,动作要速,只怕……只怕蔡心经是输定了。”

“不然。决斗的结果是:方振眉灭烛四十五,占上风,但最可惜竟着了一记‘小心经指’,断了两条肋骨,吐血踣地,败在当堂。蔡心经在同门欢呼拥戴下,登位重临堂门之职,信心大增,‘十指盟’振臂而兴,造福武林十数年……”

“方振眉……他……他真的败了?”

“直到八年后,蔡心经溘然逝世,临死前向同门透露,他胜方振眉那一指,是方振眉故意让他击中的,因为方振眉知道:他输不起。人人以为方振眉在‘十指盟’的一败,是他人生上的污点,就如白衣染墨一般,其实,这一战才真正显出方振眉的人格的可敬和伟大。”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