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襄阳后,闯营产生了严重的战略分歧,许平对继续南下没有信心,他打算以占据武昌控制湖广北部为满足。

可孙可望则认为已经乘胜向南进攻,除了需要湖广和江西的粮食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包括炮弹在内的军械:“我们是缴获了不少福宁军的大炮,那个什么加农炮用的还是实心弹,我们勉强能够仿造,可那个臼炮的炮弹我可没本事造出来,打一颗少一颗,我们必须要进攻福建。”

“从这里去福建一路山高水险,我们连水师都没有,炮弹也是打一颗少一颗,要是攻不到福建军粮和火药就耗尽了怎么办?”许平仍然激烈地反对这一冒险行动,他主张仍然以河南为中心,在靠近自己地理、民情熟悉的根据地作战:“我们军中八成都是河南子弟,不能弃河南而去。”

“拿下河南很好,但不能让河南成为我们的负累,大不了打到福建再招一批福建兵好了。”孙可望不以为然地说道,闯营和西营的高级将领多是陕西人,他们到了河南一样发展起来,所以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朝廷这么昏庸,天下民不聊生,还怕到了福建没有人当兵么?”

“你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能打进福建这个前提下,我说的是万一打不进福建怎么办?”

见许平和孙可望的音调越来越高,李自成出来圆场:“可以先拿下武昌再做计较。”

“拿下武昌不是难事,”李定国插嘴道:“但兵贵神速,大王既然委任我为先锋,那取得武昌后是不是可以见机行事继续南进?”

“当然可以了。”

“那若是打到江西边境,我可以攻入江西么?”李定国追问道。

“不行。”不等李自成说话,许平就抢先反对道:“福宁军和肇庆军现在云集江西,最好不要莽撞行事。”

“福宁军是什么货色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我不明白大将军你为什么这么胆小。”这几天李定国已经收集了一些关于江西情报,都是江西巡抚衙门发的邸报,李定国当中介绍道:“江西巡抚已经征召民练,准备抵抗我们。是民练!”李定国加重了语气:“内地官兵本来就不堪一击,现在江西却连官兵都不足了要靠民练!这些人估计见了我们就会夹着尾巴逃走,或者干脆为我军前驱。”

李定国的话很有说服力,在其他省份作战时,地方民兵属于最不可靠的一种部队,地方官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使用民兵作战。比如河南的民兵中很多都是饥民,对官府毫无好感,临阵倒戈是家常便饭,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在正规军击败闯军后,协助搜捕四下躲藏的溃兵。

听到江西召集民兵后,季退思连忙表态:“闯王,末将愿意与李将军一起南下,夺取江西献给大王。”

其他义军首领得知这个利好消息后,也纷纷表态支持南下,李自成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许平。

现在许平心里也有些迟疑,既然江西巡抚在征召民兵,那已经可以认定江西明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吧。”看许平都沉默不语,李自成当即下令,让各部做好南下准备,如果武昌轻易取得而且湖广南部空虚可以继续进攻;若是江西有机可乘也可以攻入其中。既然季退思第一个主动请缨,李自成就让他和李定国一起为先锋,若是遇上江西民兵不需要动用李定国的三西营,而是交给季退思负责消灭。李定国所部可以养精蓄锐,随时准备与福宁军和肇庆军主力交战。

散会之后,牛金星派人来许平的营中又把他招去李自成那里私下谈话,最近许平和孙可望、李定国分歧越多,牛金星对许平就变得越亲切:“许兄弟,我知道黄侯对你师恩深重,但江西既然如此空虚,那我们还是得为闯营这数万兄弟考虑啊。”

“军师这是说哪里话?”许平感到牛金星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好像暗示自己是故意不为闯营考虑一般:“我只是觉得有些兄弟太小看侯爷了。”

“我和大王商量过了,这次南下许兄弟就不要领兵了。”

许平转头看看李自成,后者点点头。

“既然如此,好吧。”许平懒得争辩,拱拱手就表示领命。

“许兄弟不要瞎想。”牛金星笑着解释道:“我们只是怕许兄弟难做,反正江西一群民练加上新败的福宁军,用不着许兄弟这样的大将出马。”

“军师说的是。”许平显得很平静:“大王、军师,还有其他的事吗?”

“有,有件很重要的事。”牛金星把一份情报递给许平,这是今天才从河南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是河南留守闯军的告急信。

许平接过看了两眼,脸上就变了颜色:“孙传庭又要出关了?”

“是的。”

河南留守的闯营报告,福宁军惨败后,镇东和在朝堂上大闹了一场,坚持要出动新军几个营去南方。这个提议当然不会得到朝廷的同意,于是紧急命令秦军出关直捣闯营的根据地,此次崇祯天子把整个北方七省的兵权全部交给孙传庭,由河南总兵陈永福打前锋进攻洛阳,连护卫京师的河北军都在杨文岳的带领下前去和孙传庭回合。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刚才不和大家说呢?”许平立刻就急了,虽然部下们都说愿意跟随自己离开故土发起远征,但如果知道家乡危急难免会有怨言。

“就是怕影响军心啊。”牛金星答道:“大将军愿意不愿意统军返回河南迎战孙传庭?”

“义不容辞。”许平立刻表态,现在他最想知道就是可以带回哪些部队。

“近卫营大将军尽管可以带回去,河南留守部队也由大将军统一指挥。福宁军无论如何都是黄侯起家的嫡系,大王这里总要多些兵才保险。”李来亨指挥的装甲营虽然有小近卫营之称,但牛金星不同意许平带走:“这救兵如救火,大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这便去召集部下。”许平向李自成拱拱手:“末将告辞了。”

“大将军辛苦了,”李自成脸上带着些歉意:“来回奔波不得闲。”

“份内之事。”

许平匆匆离开李自成的大营,回到近卫营的营寨讨论立刻返回河南一事。

“这是三年来秦军第四次出关了吧?”余深河掰着指头数道:“第一次是傅宗龙、第二次汪乔年,然后孙传庭被打得全军覆灭孤身逃回潼关,怎么他又敢出来了?”

号称三月平贼的三边总督孙传庭之前一直死守潼关不出,听说秦军又来河南后余深河鄙夷地说道:“孙传庭什么时候胆子又变得这么大?”

“大概是听说我们离开河南,孙传庭打算出来捡便宜了吧?定是得知我们南进后,孙传庭知道河南空虚觉得有机可乘。再说上次孙传庭大败后不是说要练兵一年,然后就可以三月平贼了吗?他已经练了一年多的兵了,估计昏君觉得孙总督是该实践他的诺言了。”许平让近卫营把重武器都给装甲营留下,士兵轻装出发,明日就启程返回河南。

……

自从孙传庭听说河南大水之后,就开始观望是否可以出关,但他仍然担心闯军的主力并没有被大水全部消灭,所以始终犹豫不决。去年李自成虽然解散了大部分部队,但孙传庭仍然觉得没有把握。

接着闯营内讧的消息传来,李自成杀了罗汝才,老回回等人和他分道扬镳,联系之前闯营解散部队一事,孙传庭确信闯营确实在洪水中元气大伤,开始自相吞并。但尽管闯营被重创,孙传庭仍然觉得攻打李自成没有什么胜算,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按兵不动。

这次虽然是朝廷催促孙传庭出兵,但其实也不是完全违背他的意愿,李自成挥军南下,已经在湖广和楚军、福宁军激烈交战,据孙传庭侦查所知,河南只剩下很少的留守部队。去年打十万闯军没有把握、年初打几万闯军没有把握,但现在打个几千闯均孙传庭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的。

为了保证进攻的顺利展开,孙传庭竭尽全力地向崇祯皇帝讨要部队,被赶出河南的汴军、从川北逃到陕西的川军,河北军、鲁军……只要能搜刮到的部队孙传庭一概不放过,眼下他手中已经握有二十万大军。尽管做了这些军事上的准备,但崇祯皇帝对是否能够剿匪成功仍然非常担忧,在内阁的竭力劝说下,崇祯天子终于同意下旨免去河南地区赋税三年,希望能够帮助孙传庭争取民心——这是崇祯皇帝第一次同意河南免税。

过去三年,明廷在河南丢了不计其数的军队,孙传庭手中的这支部队已经是明廷除新军外最后的家当。本来不该作为机动部队的一些驻守军,也被孙传庭一并带出潼关。

八月下旬,孙传庭的先锋部队抵达洛阳,并且占据了这个已经没有人烟的重镇。等占领洛阳之后,孙传庭的幕僚们劝他在此固守,收复洛阳已经是可以向朝廷有个交代,而且洛阳一带表里山河,二十万大军在此坚守,料想区区几千、上万的闯军是无法轻易夺回的,再说这里离潼关也不远,万一大事不妙可以迅速退守。

可孙传庭不这么看,闯军的主力仍然继续南下,并且开始进攻襄阳。由此孙传庭判断闯军志在江西、湖广、福建,那么收复河南的大功可以轻易地落入囊中,于是急忙督军继续向南进发。

出洛阳之后,明军开始行走在有百姓生存的地区,在抵达汝州县之前,孙传庭已经斩杀河南百姓十余万,当作闯军的首级上交给崇祯报功。

沿途完全见不到闯营的士兵,孙传庭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在把百姓的首级交给朝廷的同时,孙传庭在奏章中大吹大擂,告诉崇祯皇帝:“贼闻臣名皆溃。”

崇祯闻报大喜,当天将孙传庭的报捷书交朝臣转念,内阁当然是一片阿谀之声,皆称崇祯皇帝命孙传庭出关是“灭贼胜招。”念完了孙传庭的信,之前因为觉得反正也收不到河南赋税而同意免税的崇祯皇帝又变卦了。孙传庭一路旗开得胜让他觉得收税有望后,当天崇祯皇帝就出尔反尔,严令内阁挑选合适的地方官员,马上赶赴河南收复的诸县上任,并且催收欠税。当然、这个时候崇祯皇帝还没有料到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第二次下诏免除河南赋税。

……

九月五日,剿匪军抵达汝州,入城后孙传庭将满城百姓屠杀一空。

汝州之后是宝丰,此城城内有三百闯军留守,听说官兵一路屠城的宝丰百姓决定内应官兵投降换取孙传庭的宽大处理。孙传庭好言安抚了出来投降的缙绅,第二天在内应的协助下攻入宝丰。消灭了留守的闯军之后,孙传庭依旧把宝丰全城屠杀一空,其中男性人头尽数上缴朝廷报功,女性全部赏给剿匪军充当军妓。甚至连出城和孙传庭联系,充当内应的宝丰缙绅都没能幸免遇难。

宝丰大屠杀以后,全城只剩下二百六十人存活,而且这些人并没有因为孙传庭发善心才免死的,而是因为他们有亲属在朝中做官。宝丰大屠杀绝不是控制不住军队,而是孙传庭在经过鉴别筛选后,把所有孙传庭认为杀了也没有关系的人都杀了。

宝丰之后是鲁山,鲁山城中没有闯军留守,因为得知了宝丰大屠杀后,鲁山百姓拒绝方秦军入城。孙传庭下令剿匪军攻城,攻破鲁山后孙传庭不留一个活口,全城老幼一个不留,甚至连女人都不放过——这里的妇女甚至连被充为军妓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离开鲁山,下面一个县是唐县,唐县父老效法宝丰派缙绅去与孙传庭谈判,希望剿匪军能够大发慈悲。孙传庭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会继续杀人,唐县缙绅相信了孙传庭的承诺,回到城内说服百姓同意剿匪军入城。

十二日,孙传庭的剿匪军进入唐县后,孙传庭立刻如同宝丰一样进行鉴别工作,将一百多有亲属在朝中做官的人挑出来安置。

孙传庭的逻辑显然就是凡是没有绝对必要活下去的百姓,就没有必要活下去。鉴别工作完成后,剿匪军开始屠城,和宝丰一样没有进行抵抗的唐县,得到了和宝丰一样的待遇,孙传庭把妇女全部赦免为剿匪军的军妓。

宝丰的二百六十人,加上唐县的一百余人,共计不到四百人。

不知道从洛阳到唐县之间百姓有多少人事先逃离了家乡,但在孙传庭的剿匪军过后,这三百多人是有史可靠的仅存的生还者。

汝州、宝丰、鲁山、唐县,拥有数十万户籍人口的这片地区,在短短不到十天里,就被孙传庭将百姓减少为三百余人。这就是崇祯皇帝的心腹重臣,孙传庭孙督师的收复河南工作,一件打着“抚育生灵,剿贼安民”旗号的工作。

中国的土地是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对中国的百姓进行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有过很多次,最近的比如努尔哈赤的铁岭、沈阳、辽阳等大屠杀,在黄石本来的历史上还会有多铎的扬州、尚可喜的广州,在黄石的前世还有日军的南京。

不过即使是努尔哈赤、多铎和尚可喜,甚至日军,都没有孙传庭杀得这么干净。

尤其是……可悲的是,孙传庭是中国的官员,他带领的军队打着中**队的旗号。

眼下,摆在河南百姓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抵抗明军,那么全家无论男女都会死;

二,不抵抗,男的和老人小孩都会死,女人会被抢走。

每一个河南百姓,无论是缙绅还是农民、无论是商人还是贩夫、无论是长者还是幼童、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

问题就摆在眼前:

孙传庭来了,明军来了,你是抵抗还是不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