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书斋重新开张, 崔绍再进书屋,也不避着人了。

左右玄铁宝剑一事后,京中也无人不知,他就是这书书斋背后的东家, 幸而先帝与当今圣上都不细究此事, 书斋便也继续开张。

他是寒门里走出来的官, 自然也得尽心尽力,为寒门学子们铺垫些惠利。

可唯一不好的是, 这处安静的地点被公开后,隔三差五便会来些烦人的人。

这日休沐,崔绍清晨便在书斋门口捡到了个醉倒的霍光。

不是他妇人之仁, 实在是, 这人怕是已在书斋门口靠睡一夜了,如今已是深冬,虽未下雪, 但待久了终归于身体不好。

崔绍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书童去将军府叫人,不了霍光眼睛一瞪, 一把抱住他的腿:“不回,不回, 我有事儿, 和你说……”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见醉酒赖人的行径不是第一次了。

崔绍额角抽了抽,叹了口气,叫书童熬些姜汤送进来, 提溜起霍光进了书斋。

霍光搓鼻子揉眼, 热姜汤佐著书童一道买回来的热乎乎的包子油饼, 囫囵下了肚,才仿佛清醒过来,慢吞吞地同对面坐着的崔绍说起话来。

他今日是来同崔绍告别的,西边边境又有胡人在作乱了,他家老头子上次带病回京,圣上体恤,便也没想再叫他出征,于是乎霍光便径自请缨了。

“西边苦寒,小将军高义。”崔绍沉声点了点头。

霍光笑了下,倒没想着高义不高义的,也许是热姜汤喝得熏人,叫他哑了嗓子道,前半辈子都是借着老头子的光,耀武扬威的,直到正要自己扛事儿的时候,才知道他什么都扛不住,什么都理不清。

崔绍眼眸垂着,将小炉上烧着的热茶取下来,缓缓斟了一杯,给霍光推过去。

霍光握住茶杯,忽而笑了下,感叹,他当时真以为六皇子是天命所归,一头脑热地听他哭诉,为他做事,甚至于东窗事发之前,他都以为,赵彬是被谢凤池陷害了。

霍光抹了把脸,委屈地骂崔绍:“你们这些文人,心眼真是坏,你既然也早就看穿了六皇子不是明君,行事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呗,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崔绍也笑,回道:“你若知道了,必定藏不住,这戏还怎么演?”

霍光沉默许久,轻声笑骂了声脏话,说就是因为这样,他到现在看谢凤池那狗贼,心里都别扭的很。

别扭他不是个完全的狗贼,别扭他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更能护住想保护的人。

霍光知道在那样的位置,如果是自己,做不出更好的选择,甚至,以他的脑子都做不出正确的选择。

思及此处,霍光忍不住看了崔绍一眼。

年轻的大理寺卿在休沐的时候只穿着身墨青的圆领长袍,清俊如松,执掌刑法久了,冷肃的神色如同焊在了脸上,哪怕是此等闲暇时刻,依旧是漠然的,仿若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立刻从容不迫地思考,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他深以为意,崔绍同谢凤池一样,他们都是厉害的人。

可怎么,崔绍到最后,也没能同洛娘在一块呢?

洛娘后来给自己写了封信,由谢凤池递来的,纸上字迹娟秀,可以想象小娘子是如何潜心实意地在同自己道歉,信的末尾,也真心地祝愿他觅得良人,岁岁年年。

他想起此事,略显狼狈地被茶水烫了舌头,遮掩似的嘟囔了声,大清早的又是姜汤又是茶,熬碗醒酒汤也好啊。

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崔绍看他一眼,才见冻了一宿的小将军,眼底终于发了红。

半月前,安宁侯府与江南顾氏大婚,朝中无人不知。

等到霍光出征那日,满城百姓夹道相送,圣上亲至城门前,敬酒祭旗,恭祝将士们旗开得胜。

*

近来,打听崔绍家世的人似乎又隐隐变多了起来,多是在他忙碌时,身边手下旁敲侧击、有下没下地问两句。

到了最后,次数越来越多,饶是这方面迟钝的崔绍也反应过来,冷冷睨向在试图撬开他嘴的手下。

手下尚未察觉危机,还在那喋喋不休:“这人呐,就是不能太孤寂了,人一孤寂,心就冷,大冬天的,心里冷,四处就不能活络……”

说着说着,发觉眼前的大人没动静了,心里咯噔,才看到崔绍早已放下笔,好整以暇地冷笑不已。

人,就是不能仗着别人不通人情世故,就太过分。

崔绍审犯人那是大理寺闻名开外的,不多几句,手下哭哭啼啼知无不言全给交代了。

原是崔绍忙于公务,一个月里连休沐都常待在大理寺,极少回府,所以想打探消息的人不得不把手悄悄摸进了大理寺。

这些大理寺当差的便想,也不是打探什么机密,也不涉及什么案情,不过是询问下他们寺卿的私事,有什么不能告诉?

他们寺卿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也总不能一直拘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寺里,天天就和一帮子案犯苦大仇深的对着呀?

人嘛,还是得趁着好时候,找个知根知底的……他们绝对不是因为寺卿总是不休沐,也拖着他们不休沐,才想着求寺卿早日成家的!

崔绍听着听着,竟有几分被气笑。

殊不知,在大理寺里,私下大伙都叫崔绍铁面阎王,他一笑,小鬼都抖三抖。

结果想当然,所有和此事有过接触、妄图游说他的人,全部去地牢里擦地板,而崔绍也恰得了诏令,匆忙进宫。

不想,进了宫,竟还是为这事。

赵珏继位半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但终归记得,父王临终前,曾心心念念想替这位可塑之才赐婚,可终归因着事情一件一件来,给耽搁了下去。

现如今,各项事宜皆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给崔绍赐婚的事,终于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今日传唤,便是想问崔绍,心中可有钟意之人。

一贯秉直严明的大理寺卿,闻言,难得哑口下去。

出门忘了看黄历,今年…… 莫非真是宜,被婚配?

崔绍沉吟许久,平静谢恩,却言忙于公务,暂未考虑婚配之事,言语中也表明了,从前不想,现如今也没想好。

可年轻的圣上蹙眉好似没听懂似的,欲言又止了许久,开口:“崔卿觉得,七公主如何?”

崔绍一愣。

七公主?

听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可旁的倒是没了解过。

可不论是否了解,现如今不想成家的心倒是真的。

大理寺事务繁多,新帝继位后,连颁新法,不少案件都要重新审理,蓦然赐婚,他只可能两边都顾及不到,两边都怠慢下。

他将自己的想法同圣上说完,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也没急着再说了。

出宫时,恰好看到一抬轿辇慢悠悠驶过眼前,内宦提醒了他才知,轿辇里坐着的就是七公主,宫里现如今唯一、也是年纪最小的长公主。

或许是刚刚在宫里同圣上聊起婚事时,提过七公主,此刻撞见正主,崔绍难得生出了一丝微妙窘迫,忙同身旁其他人一般,低头恭送贵人离开。

待走远了,那轿辇中才缓缓传出声松口气的声音,随即一道娇声轻微不安地问身旁宫女:“他刚刚瞧见我了吗?”

宫女忍笑:“帘幕厚重,崔大人又是守礼之人,想必是没看见。”

沉默许久,轿辇里的长公主不高兴地叹了口气。

崔绍便以为这事暂且揭过了。

没想,黄历是真的厉害,他想得过且过,可旁人却不允许,见圣上并未立刻赐婚,原本想攀亲的诸多世家大臣又陆续摸索了过来。

不仅如此,京中局势稳定后,原本崔家的几房远亲也恰好趁着年节,进京来拜见他。

崔绍本想,年节借口家中有人,便能不与那些馋他婚事的大人们喝酒吃饭了,也是好事。

万万没想到,来拜见他的远亲,无一不带着几位表妹。

放在一年前,或许他也不会想太多,只当是亲人之间熟络走动,可这一年,他险些沉湎于最甜美的温柔乡,自然明白,那些表妹含羞带怯的眼神,还有先前那么些名门贵女,是带着怎样的心意。

这叫根本没有这方面想法的崔绍猝不及防,无奈之下只能硬撑着平静,转头请管家将众人安置好,自己则真像个无依无靠的老光棍似的,大过年的,冒着夜雪又回了大理寺。

本想着除了守夜的,寺内不会有旁人,崔绍便脱了外袍,径直在自己办公的里间擦拭了遍身子。

寒门子弟求学艰难,自小除了刻苦读书外,崔绍偶尔还要做些活维持生计,故而身体比寻常文人要强健些,否则在没燃碳炉的里间光膀子,也是受不住的。

屋外的烟花已经燃了一大阵子,每年除夕,宫里宫外都会这般庆祝,处处洋溢祥和喜庆,崔绍披了件里衣,默然仰望了许久,耳畔似乎都能听见城中的欢声笑语。

崔绍难免想到,若自己真一直孤家寡人下去,明年除夕,难道又要一个人在大理寺了吗?

迟疑片刻,终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

反正他无父无母,不急传宗接代,真若没个能两心相知的,这样也无妨,总好过会错心意,徒增烦扰。

他侧目看向柜架上头的一个小木盒,里面压着谢凤池交给他的信,信是洛棠亲手写的,没用她写话本的婉约修辞,只一字一句,诚恳坦白地同自己道了歉。

崔绍早已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终归无法抛却心中所求的海清河晏,无法同谢凤池一般,可以为一份感情不顾一切。

正如他见洛棠的第一面,他说,总有人是要将自己的感情往后排列,将国与天下靠前的。

他喜爱洛棠的温柔婉转,可无法同这样的她携手同行,因他看不懂那婉转之后,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当她对自己坦率直白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所求的,便该是这种简单纯粹的感情。

想明白这些后,崔绍也宛若放下心中的结,将信拿出,对着窗外的烟花,也将这封信燃成了一束灿烂的光。

也正因如此热闹,他与屋外之人自然都没注意到,此处还有旁人。

“殿下,您要送个如意环,何必今夜来送呢,明日当着他的面送,岂不更好?”

宫女还在担心七公主偷跑出宫被发现,可赵纤却毫不在意:“当着面送,他定会当面拒绝,我不要。”

“他一个寺卿,怎敢拒绝您……”宫女说着,发觉公主瞪了她一眼,赶忙改口,

“不过寺卿大人与旁人不同,他刚正不阿,当时有人要对您与圣上不利,还是他拼了命来救驾的,这份担当,哪是寻常男子!”

赵纤得意一笑,驾轻熟路地推开崔绍的屋门。

“我爱得当然不是寻常男子,你在此等这便好,我将东西放进去,这可是我找了大师特意开过光的,只要碰那么下,他就必定要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话未说完,赵纤走到里间,一抬头,便见到个身形挺拔的高挑男子神色莫变地盯着她。

对方墨发微湿,未束发冠,水滴落在胸前,叫赵纤一眼便看直,瞧见那只披着件单薄里衣的身子,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肌与沟壑分明的腰腹……

崔绍面色复杂盯住了她手中的玉佩,耳旁还回**着“我爱的男子”还有“他就必定要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赵家的几位公主,好像,都还挺风格统一。

赵纤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的全被人听见了!

她一口气提上心口,要说不说,要喘不喘,若非崔绍看她似乎要被憋过去了,沉声提醒了一句,她怕是真要当场厥过去。

反应过来地赵纤再也待不下去了,想也不想扭头便要跑。

心想,死了死了死了,她的计谋全被识破了,崔寺卿一定觉得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了!

可谁知她是从宫宴上跑出来的,衣裙华丽也繁冗,刚要转身,便一脚踩上自己的衣摆,眼睁睁便要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结实的臂膀揽住了腰,堪堪将她搂入了怀中,免去脸蛋着地的痛苦际遇。

而那个找大师开过光,碰上了就要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如意环佩,便也就被那么一甩,恰恰掉进了两人怀抱的间隙中。

赵纤惴惴不安地悄悄侧头,一双招人的桃花眼难掩悸动又觉得有些害羞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崔绍心里咯噔一声,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大理寺少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着了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大结局:第八十六章

自从安宁侯重回朝堂, 又担任丞相要职后,一度门可罗雀的安宁侯府,重新成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高门府邸。

闻说安宁侯温和谦逊,不注重门第之见, 前来拜会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鲫, 谢凤池皆妥善礼遇, 而原先那些伸长脖子想嫁女进安宁侯府的高门贵户,短暂息了声后, 势头也仿佛更猛烈了。

原因无二,谢凤池身份高贵,原先就深得圣宠, 许多家世普通的娘子本当不上侯府的正牌主母, 可如今他娶了个母家逐渐弱势的夫人,岂不是代表,他对于妻妾的身份也不甚在意?

更何况……平民百姓听这侯府的主母是顾家之女, 会恍恍惚惚叹一声门当户对,可有心人只要看到那位侯府夫人,怎会不知, 她就是老安宁侯谢长昭曾经的外室、他谢凤池的小娘呢?

啧,这样的女子都当得了侯府的主母, 那家世清白, 在京中亦能提供助力的其他官宦家娘子,怎得就不能当个贵妾,乃至平妻了?

他安宁侯谢凤池再端方君子,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寻常男人嘛, 那小娘是有本事, 但哪个男人还能不喜新厌旧呢?

是日, 宫中宴请。

新帝登基后头一次宴请群臣家眷,一人之下的侯爷自然也要携夫人前来。

怀揣私心的人,一早就打听了安宁侯府的马车何时入宫,你争我抢地赶在安宁侯府前后一道进来,就为了趁着侯爷下马车时,能携着家中娘子道一声拜见侯爷,叫侯爷也能瞧见别的花容月色。

娇嫩玉指轻轻勾起帘角,便能瞧见外头那一张张探头张望的脸。

才刚发出声轻哼,玉指便被一只大手笼去,摩挲着带入衣袂之下。

洛棠杏目含春,风鬟雾鬓,却略显恼怒地回头瞪了眼欲色不消的男人。

谢凤池若有所感,动作微微收敛些,轻轻凑到她耳边低喃,洛娘,就一次。

“半次都不行,你也不看看,外头这些豺狼虎豹都盯着车里呢。”

洛棠最不喜欢的便是在人前失仪,这会叫她想起自己无能为力,任人玩弄的时候。

而罪魁祸首,自然也是身后这位。

谢凤池垂目看着那只玉手从自己掌中挣脱,细腻的触感还依稀在脑海中萦绕着。

可惜了,努努力,时间勉强也是够的。

可他没再勉强,只目光沉沉地凝了眼洛棠背对着他整理发髻,在一片乌黑青丝中漏出的玉脂般的耳垂。

洛棠没回头便似乎猜出了身后人的心思,动作顿了顿,小声道:“今日若叫我丢了脸,你半年不准碰我。”

这是她回京之后,除了大婚那日,最隆重的一次亮相,她要漂漂亮亮,娇娇傲傲同别的贵妇们同台竞技!

谢凤池知她所想,笑出了声。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谢凤池最先下车,脚尖刚落地,便听得旁边有人凑过来打声招呼。

谢凤池要伸手的动作便顿了顿,微微侧身同人寒暄起来。

今日安宁侯未着朝服,只穿着件绛紫的锦缎长袍,玉冠束发,侧目与人交谈时,眼瞳映入身侧宫灯的皎光,柔和得如墨水点染出的画中情郎,矜贵而又俊美。

晚了几步的旁人见状,恨得直跺脚,特别是有年轻娘子远远见到谢凤池真人了,目光登时挪不开,恨自己刚刚矜持,没能第一时间与侯爷搭上话!

最先过去的那家人也是心机,为免做得太明显,将家中待嫁的娘子与其兄长一块带了过去,仗着人多,与安宁侯有一答没一答,方便自家妹子暗送了无数道秋波过去。

不要脸!

正当众人气不愤,打算干脆一道拥过去时,安宁侯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哈欠。

众人便见,原先还神色平静的安宁侯,眼中一闪而过笑意。

车里的侯夫人自己掀开了车帘,一双白皙玉手伸出马车,轻轻咦了声,侯爷是遇见同僚了吗?

谢凤池看破不说破,笑着嗯了声,转身走到马车边,握住那只娇娇的手,将人扶了下来。

众人赶忙行礼,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位侯府人,竟生得这般美貌娇艳。

她身姿小巧,一身绛绡云锦勾缠的宫装配皎洁的披帛,衬得如同个仙娥一般,抬着尖尖的下巴,迤然倚在谢凤池身前。

可似乎到她该同众人打招呼的时候了,洛棠脑袋一空,忘词儿了。

她该如何自称来着?

行什么礼来着?

原先嬷嬷教过的礼仪规矩,在宫门口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竟一时全忘了!

那些等着侯夫人发落的小娘子们低头疑惑,便听安宁侯笑了声:“既然大家都来了,也不必在宫门口站着,一道进去吧。”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自顾牵起洛棠,指间轻轻揉了把她的掌心,将人带进了宫。

洛棠死死昂着头,可也不知是谢凤池的动作,还是刚刚的事情还没从脑海挥去,她的脸颊宛若被晚霞烧着,一直下不去,连到了宫宴上都没了争奇斗艳的心思。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好似披上了漂亮的衣服,梳了好看的发髻,可来到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宫中,与从小悉心教养的贵人相比,仍相形见绌。

趁着谢凤池中途离席,同新帝去商议事情,洛棠也提裙出殿,想透口气。

不料突然听到有宫人窃窃私语,圣上带安宁侯去相看贵女去了,就在不远处种着梅花的冷香殿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洛棠脚步一顿,有几分难以置信,可刚刚在宫门口的那一幕又挥之不去。

她知道,男人都会三妻四妾的,甚至养外室的。

虽然现如今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依可靠惶惶不安,但蓦然想到,若是谢凤池真同旁的女子有染了,某天突然要带回个人,对她说,我要纳妾了,自己会怎样?

洛棠深吸了口气,想,那她就狠狠扇他一个大耳光,然后和离,回顾家!

想是这么想,可该防还是要防,却不是偷偷摸摸的防,而是大阔步着去抓奸!

没曾想,什么冷香殿,什么圣上带头牵线,全是假的,洛棠小时候沾染的是民间的阴私,险些忘了,这些贵人们有更高超的手段。

小她一岁的赵彬瘦的看不出原样,脖子上被锁着锁链,像条狗一般被禁在这座宫殿里,见她来了,一把跪下,满面痛苦地哭出来:“姐姐——”

洛棠脸色猛变苍白。

被赵彬软禁在别苑中,他趁自己中药便来亵玩,还有在营帐内的那些场景全部涌入脑海。

圣上与谢凤池留赵彬一命,他竟还不死心,竟还用这种手段来引自己!

洛棠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姐姐,你别走,你看看我,就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赵彬嘶哑着唤她,宛若看着最后一根稻草。

洛棠脚步一顿,气急败坏:“我不是你姐姐!”

“你是!”赵彬额角青筋凸起,曾经看着有多单纯,有无辜的少年,此刻看着就有多歇斯底里,面目狰狞,

“谢凤池瞒天过海的手段再高,也瞒不过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姐姐!”

洛棠简直头皮发麻。

他如此确定自己是他的姐姐,还怎敢做出那种有违人伦之事?

可她才不会着他的道,不论他说什么,都定然别有目的,甚至自己应一声这称呼,都可能从旁边窜出来人,指正她的身份玷污皇家血脉,从而惹祸上身。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只冷冷看着他,看他还要说什么鬼话。

果不其然,赵彬见她宛如见到救命的稻草,求她里应外合救他出去,什么承诺都敢许,甚至胆大包天到连谋朝篡位许她长公主的话都说得出来。

洛棠可悲地看着对方。

半晌,她才道:“活着不好吗?”

形销骨立的少年像条狗一般坐在地上,闻言略显讽刺地勾起唇角:“姐姐,若你当初不想着逃开,若你一直向着我,我们能活得更好。”

洛棠就不想再听了。

赵彬看出她的抵触,顿了顿,突然笑得更灿烂了些:“姐姐,你觉得现如今成了侯夫人,就高枕无忧了吗?”

洛棠下意识攥紧手掌。

“你觉得老安宁侯当年为何不挽留母亲?”他窥出猫腻,突然有些恶劣地看着她,不等她说不想听,迫不及待地吐露:

“因为安宁侯都是伪君子,他们为了权势可以放弃你们!你当谢凤池当日不肯交出你是拼死保护,实则他早就有了对付我的计策,所以才不需要牺牲你,最后既恢复名声,又抱得美人归,都是他早就算好的!”

“姐姐,他是放不下权势的,为了权势,他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若我真死了,顾家彻底失势,你觉得他还会捧你在心头多久?”

赵彬几欲流泪地笑看着她:“救我出去吧,我登基之后,你就是长公主,你不用再看男子的脸色,你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伸手,瘦削的掌中托着封信,求洛棠出去交给他的线人,这是最后一次,他一定能成功。

他们是同母的姐弟,彼此之间已经清楚了对方的秉性,掐着对方的神经,他的眼里是滔天的野望和迫不及待重整声势的火焰。

像疯了一样,觉得自己势不可挡。

洛棠面色苍白地看着他,最后拿过信,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夜风带来花果的清香,还有浓醇的酒香,这些同满眼恢弘的宫殿一起,编织成最华美的盛宴。

洛棠穿过宫廊,手中攥得那封信却应是一簇火苗,只要她施展手掌,就会将眼前的一切焚烧覆灭,然后在其上建立新的秩序。

好像就这么简单。

可洛棠忍不住不高兴,因为,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不择手段的自己了,而赵彬,还是如此低看她,如同当年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恐吓的六神无主的大皇子一样,觉得她仍是个为求向上攀附,不择手段的人。

还长公主?真要让赵彬得了势,从他刚刚的眼神和语气便能猜到,天下还不知要混乱成什么样,这长公主怕也是脑袋系在裤腰带,系在他的龙**。

提起裙摆,她气喘吁吁,一步一步从昏暗的角落登上台阶,绕开杂石错乱的地方,去寻谢凤池。

随即她看到对方面前站了个面飞红霞的官家娘子。

那娘子仿若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打扮的,柔嫩的像江南的三月春桃,她含羞带怯地拦住了谢凤池,同他说,她扭了脚。

洛棠静静地看着,宛若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而谢凤池会挽住自己的手,将自己扶稳,自己则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但这次,谢凤池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招来个侍卫,对那娘子说,既然扭了脚,那以后走路可得多看着点了,他还要回去寻夫人,否则夫人生气要叫他安宁侯睡书房的。

那娘子面色大红,咬牙道,侯夫人此举,不守妇道!

年轻尊贵的安宁侯奇怪看了她一眼,反问,娘子这般未出阁的女子妄议本侯屋中之事,就是守妇道了?

他那般聪明,岂会猜不到对方心思,问完后,又认真补充道,哪怕不守妇道,本侯也喜欢夫人不守妇道的样子。

洛棠慢慢扬起嘴角,拂了拂衣袖,迤然阔步走上前去。

她挽住谢凤池的手臂,灿然一笑:“小娘子还年轻,自然不知,这屋中之事,不守妇道的好。”

她轻轻瞥了眼谢凤池,见对方难得有几分愕然,随即又笑出来,默不作声地勾着唇,自己也跟着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小娘子惊愕不已,算是彻底明白,端庄不语时比不过,离经叛道,更比不过这位侯夫人,登时羞红了脸告辞离开。

谢凤池侧目垂头,有几分兴趣盎然地看着她:“怎么好?夫人可否教教?”

洛棠轻轻剜他一眼,扭头骄傲地走开了,身后笑声轻轻,在晚风中,比宫中的一切都更叫她心神安宁。

至于那封信,回宴会的路上她就交给了谢凤池,让他同圣上继续议论去吧。

现在这样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生活,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不会帮赵彬再成为一个搅弄风云的罪人,也不愿再过提心吊胆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仰着头,一步一步看到月朗星稀的天空,只希望风调雨顺,海晏河清,而那个说喜欢她任何模样的谢侯爷也着了她的小心思,真真正正在人前吃下这个承诺,同她一道离经叛道,有着旁人插不进来的牵扯不清。

希望这世上所有心怀温柔之人,都能得到自己所求的安宁。

作者有话说:

前面字数没完成,加了一章小番外,本文正式完结啦!

文笔尚青涩,感谢大家支持,会继续努力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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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开——督公的掌心宠(重生),乖戾督公(假太监)X娇美小绿茶

放个文案,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下文和作者!

文案:

前一世,林皎月为了逃出魔窟,设计了温润谦和的宁王世子,成了对方的妾

不料人心莫测,她哭肿了眼,在后院被磋磨吐血,她那夫君都没露出一丝疼惜

她才知,或许我命由我不由天,本就是成事者的托词

*

一朝重生,林皎月重回事发当日——

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见到宁王世子避让开

却在转角,撞上了个俊美无俦,可浑身带着阴森煞气的年轻男人

对方目光如刀,慢条斯理刮过林皎月周身每寸

后来林皎月才知,那位就是主母原本要将她送去给“暖房”的督公顾玄礼,人称九千岁

林皎月心中认命,想着太监就太监吧,至少后院也安宁

*

她是对手设计送来羞辱顾玄礼的对食,拒绝或者收下都叫人乐看好戏

可众人等着等着,未等到新妇血溅婚房,也未等到九千岁殿前失仪,只等到了鹅毛大雪下,阴狠乖戾的九千岁取了宁王世子的脑袋,一步一步走到林皎月眼前,露出个叫人胆寒的笑:

“可惜月儿属意的是个佞臣,叫咱家给宰了”

没曾想他那小娇妻只在最初吓抖了抖,随即便柔柔弱弱一头埋进他怀中

*

顾玄礼是刀,是众人敢怒不敢言的鬼见愁

他们盼他不得好死,却又日日只能看他在他们头顶上恣意取夺

唯有林皎月,见他会怕,会哭,却也会闹,会撒娇,会爱他,要他抱

那他便要挡住这世间所有丑恶,将她托于掌心,日夜用心疼爱

*

阅读指南:

1,1V1,HE,架空双洁

2,非完美人设,非良善,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