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启奏!安宁侯谢凤池欺君!大理寺少卿崔绍所获宝剑, 确乃出自安宁侯府!”

谢凤池波澜不惊地在心中数完最后一个点。

营帐内顿时一片寂静。

圣上本以为御使大夫又来同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蓦然听到与江南贪腐案相关的,还未从六皇子遇袭一事中反应过来。

五皇子赵珏抬眸看了眼谢凤池,随即事不关己垂下眸, 倒是赵晟后知后觉露出幸灾乐祸的狂喜神色。

这种火上浇油的关头, 谢凤池焉能讨好?

他顿时义愤填膺:“父皇!此事须得彻查!”

圣上反应过来, 一口气差点没缓上,便见谢凤池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大皇子, 随后跪地请求屏退众人,亦有要事陈情。

圣上气笑,大手一挥, 如他所愿, 让他陈。

两位皇子一同出了营帐,赵晟还颇为不忿:“人证物证确凿了,还妄图挣扎个什么劲儿?”

赵珏一向存在感极低, 兄长说话只听不答,赵晟觉得没劲,冷眼看他:“今年春你和安宁侯还一同主持春闱呢, 就没觉得这人不对劲?”

问到头上了,再不答也不行, 赵珏叹了口气:“恕臣弟愚钝, 事务繁忙没顾上安宁侯。”

赵晟想想也是,这老五的母亲是个宫女,平日里唯唯诺诺,父王也不甚关爱, 比起总有阴招的老六, 根本不值得关注。

横竖他才是这宫里最刚猛有力的未来主子, 赵晟自负冷哼,突然想起——

嘶,那个小娘还在谢凤池营帐里吧?

他轻咳两声,眼里压着邪火,步子却迤迤然,得意迈出。

赵珏眸光一顿,隐含担忧。

而身后的营帐中,谢凤池正恭敬地跪着,向圣上刚刚揭发,昨夜行刺六皇子之事,或是大皇子。

都这个时候了,还如此儿戏!?

圣上自然当他为转移注意力胡言乱语,怒不可遏地砸来一方砚台。

随行带着的肯定不是大物件,要躲也能躲掉,偏偏谢凤池膝盖着地跪得四平八稳,只微微动了动脑袋,算准了角度,叫砚台没砸到要处,却破了皮,血流不止地顺着他清俊眉眼潺潺滴落。

“臣未敢有一言欺瞒。”

“现在不敢欺瞒了?瞒着送崔绍剑的事我看你敢得很!”圣上也算是看得谢凤池长大,如今屏退旁人,更有几番长辈训斥的意味在其中。

谢凤池也不怯懦,平平静静条理清晰地回,送剑之事,他当真不知晓,若是早知安宁侯府也牵扯其中,他必不可能毫无准备,还将证据转由大皇子上达天听,其中或有误会,可待他自查禀报。

圣上沉着脸,倒也信了几番。

此事已经隔了大半年,谢凤池若真有心,不可能这么久都扫不干净自己的尾巴。

谢凤池又说,今日之所以又揭露大皇子刺杀六皇子,便是听到刚刚御史大夫呈报,联想到,江南的贪腐案经由大皇子审理,他若想夹带私活最是方便,先是暗中对六皇子不利,明面上再将安宁侯府扳倒,朝上便再无他可顾忌的了。

太过巧合的事,总会让人怀疑有猫腻。

圣上又问他可有证据,谢凤池坦坦****说了句没有,不过他自可入狱,等禁军与大理寺查明后再做定夺。

谢凤池面色坦然,丝毫不避讳地揭露安宁侯府与六皇子一系往日的瓜葛,老侯爷关爱六皇子这事本身也瞒不住,他如此诚恳,更叫圣上心中举棋不定。

帝王心术,不在乎臣子究竟是忠是奸,而在乎是脑袋是否清醒,能否为他所用,成他手中刀俎。

可以说,收受些物件,事情可大可小,可争权夺嫡到了谋害皇嗣的程度,那就是大罪了。

最关键的,谢凤池那轩然霞举的面目与触目惊心的鲜血实在太有震慑力,叫圣上阴沉着脸瞧他许久,都没能开口,降下个什么怪罪。

“你所说的,都是猜测。”

谢凤池深深一拜:“全凭圣上明断。”

*

洛棠被赵晟派人引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赵晟阴恻恻地看着她跪在地上,忍不住冷笑连连,更觉得谢凤池果然与他的好六弟还在暗度陈仓呢。

他前面进不去谢凤池的营帐,只好各种找借口引人出来,只有提到赵彬的名字,这小娘子才肯露头。

若非谢凤池和赵彬熟识,她如何识得赵彬,又如此信赖对方?

他眯眼咬牙,也庆幸谢凤池身旁一贯带着的那个侍卫也不在,否则也不会给自己机会,如此轻易就将人引出。

洛棠死死低着头,哪怕戴着面纱,在人来人往的营帐前也不敢露出脸,连带着赵晟命令了好几声让她看着自己,洛棠也咬着牙颤声说着奴不敢!

她只求不管是谁,赵彬,谢凤池,不管是谁,快来救她!

赵晟的耐性到了头,他沉下面目,提着少女的衣襟将人一把攥起。

身侧的宫女与太监都瞪大了眼,这可还在猎场中啊,四处都是贵人看着呢!

可赵晟因着谢凤池已经吃了不少亏,加上这女子又曾受制于他,他知道她的价值,亦知道她的甜美,念头一时就控制不住了。

他想的很好,老六如今半死不活,不到最终时候,用不着用洛棠的身份再去算计他一道,谢凤池更是自身难保,那他岂不就可以安安心心霸占洛棠了?

“你要是识相,今日就跟着本宫走,好生伺候着。”

一张分明也英俊的脸,偏偏戾气横生,叫洛棠看一眼就惶然地避开视线。

赵晟冷笑一声,将人提得更紧了,洛棠差点连呼吸都困难。

她的面纱被赵晟一把扯下来,勾着唇笑:“否则,你说说,你这脸落到我父皇面前,倒霉的会是谁呢?六弟,谢凤池,还是……你自己?”

周围人来人往,饶是赵晟身后的内宦与宫女们都快要挡不住窥探的视线。

洛棠红了眼眶,想低头却被赵晟的手抵住,不由颤巍巍地抬手握住赵晟的手:“殿下,洛娘害怕……”

赵晟的舌尖狠狠顶了下牙龈。

他斜光瞥了眼周围,确是看到窥探的目光越来越多,心中嗤笑了声,想着如今各个还在观望他行事作风,待到日后他继位,这些人再看,就将他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他看回洛棠,似笑非笑地眯起眼:“别指望谢凤池来救你了,他现如今自身难保。”

“他怎么了?”

刚问完,便见到赵晟耐人寻味的眼神,洛棠顿时不敢再问,心中却发懵——她不仅仅天煞孤星自己,连带着她周围的人也要跟着遭殃吗?

“他如何与你无关,你想好了吗?”

洛棠泪水湿了眼睫,挺翘的鼻尖泛了红,咬着唇轻轻点头,难堪道:“殿下可否将面纱还我了?”

赵晟笑了下,抬手,将面纱一挥,轻盈的布料就跟着风吹跑了。

洛棠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倒在原地。

“乖乖的跟好我,否则,你就像你的面纱一样,没了。”

赵晟心满意足于她的惊恐,松开手后看着少女瑟缩地垂泪,转身便走。

他不担心洛棠敢跑,事实摆在眼前,谢凤池自身难保,老六更是,她不跟着自己,就是死。

对付这样空有美貌无权无名的女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洛棠死死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跟在赵晟身后。

她的冷汗淋湿后背,忍不住地想,怎会那么巧,六皇子出事,谢凤池也出事?

谢凤池那般人精,究竟能出什么事?

她脑海中蓦然想到昨夜谢凤池离开前,说会帮自己救崔绍,难道与此有关?

他居然还有那般良心?

洛棠脚步一顿,恰好不远处传来喧闹,仔细分辨,是圣上出帐了,洛棠根本不敢扭头去看,生怕真就同出篓子,赶忙跟紧了步子。

不料还没走几步,她余光赫然瞧见了赵晟口中自身难保的谢凤池也走出了人群。

他怎么满头是血!

洛棠脚步猛地一顿,极想看仔细了,怀疑自己岔了眼,可赵晟这个更疯的还在她身前,也跟着缓缓转了身。

谢凤池抬起眼,辨不出神色地看着两人,秋日的燥风将他脸上的血迹吹干了不少,叫他立在那儿便显出一抹与旁人不同的孤绝与阴鸷。

他心里想着,看,不过一会儿,她又要溜了。

真是烦人,怎么到处都是她的退路,怎么才几个时辰,她就想从自己身边逃脱了,这次竟连赵晟也可以了?

赵晟那般对待过她,她都不计前嫌,就这么想从自己身边逃离吗?

说好的绝对不走呢。

谢凤池的眸色越发深寒。

干脆便在此直接将她推出去吧,正好可以当着宗室与重臣的面,将她与大皇子捆绑在一处,冠他们个□□后宫之罪,万劫不复。

这样他也不用在自己的每一步里,都想着,如何不露痕迹,又实际上怀着私心将她放进考虑了。

谢凤池吸了口气,刚要抬手唤人,便见到那个眼眶泛红的少女全然扭头看向找自己,似乎极为震惊他现如今的模样。

他面无波澜,心道,吓人吧,还有更吓人的。

可紧接着,他没料到,洛棠不顾赵晟在后面赫然怒吼,猛地朝自己奔来。

“侯爷……!”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像受尽了委屈。

谢凤池愣住,眼睁睁看着她垂着头埋入自己怀中,香风袭来。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不想活了,一起死吧

棠棠:侯爷!(泪汪汪哭唧唧)

谢凤池: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