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如愿以偿见到记忆中弟弟一般的少年时, 恍然愣了下。

在街道上隔着人群看,对方骑在马上,她还没意识到,近一年未见, 赵彬的身形拔高了许多, 曾经柔软的面孔也逐渐有了俊逸的棱角, 越发像个成熟的男子了。

这样,她还能不能再像从前, 用大姐姐似的态度来相对了?

她,她突然有些紧张。

而赵彬却似乎毫未发觉洛棠的异样,见到她的一瞬间就大步冲过来, 几乎是控诉似的攥住洛棠的手:“洛娘, 先前明明说好了,哪怕不随我进宫,也要同我见面, 关心我的!”

洛棠更加哑口,便见青年一双漂亮的杏眼红了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看着她:“是不是……谢司业厌烦我了, 你也不想理我了……”

此情此景,洛棠再也顾不上介怀如何同赵彬相处了, 对方只是看起来长大了, 可心思,明明还是如此单纯呀!

她用力地摇头,艰难同对方诉说了自己这近一年来的遭遇,并且既然也听出了赵彬对谢凤池颇有微辞, 她便毫无芥蒂地将崔绍被陷害之事全然道出。

“殿下, 我所言句句属实, 崔大人根本没有做过贪赃枉法的事,那剑确是世子……不,是侯爷所赠,崔大人没有欺瞒。”

洛棠仰着头,泣泪涟涟地看向对方。

营帐里的烛火暖黄摇晃,映着少女的脸。

她松下了面纱,肤若凝脂,被光拂出眉如远黛,目含秋水,如同戏台上唱到了悲欢和离的最苦处的美艳花旦。

赵彬愣愣看着她许久,喉头滚动几番,废了好大劲儿,才缓缓点了点头,不动声色攥紧了洛棠的手掌。

“洛娘,是因喜欢崔大人,才想到为他求情的?”

洛棠犹豫片刻,回了句不是,只是看不得救过自己的人遭受如此大难。

她虽知晓赵彬将自己视作亲人看,但在对方面前,她还是要竭力扮作个单纯无辜的形象。

赵彬终于笑出来。

“我知道了。”

他笑容又变淡,似乎也透着些许无奈。

“我原以为谢司业这半年来的变化只是巧合,没想到,居然真的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洛棠闻言周身轻颤,凄弱无力地仰望位高权重的青年。

“那殿下……若是帮了我,会惹上麻烦吗?”

她的动容和依赖明晃晃地写在眼眸中,莹在泪水上,赵彬抿了抿嘴唇 ,只觉得心头一片干渴。

不可言说的思念如被压抑着的火苗,越发攀上掩盖的干枯木屑,妄图壮大。

小太监托着盘吃食进了营帐,赵彬垂下眼,匆忙地转身亲自接过,给洛棠摆过来。

“不会,洛娘,先吃点东西。”

他身上的黄色蟒袍在烛光下晃得洛棠闪眼,她垂着眼,不露痕迹地掩着笑,又故作不安:“你不吃吗?”

赵彬顿了顿,随即乖巧温顺地摇摇头,露出抹苦笑:“今晚父王会设宴,我若吃了,宴上吃不下是失礼。”

小太监看了眼主子,也顺服地点头附和:“娘子关心殿下,便赶紧吃些东西吧,免得伤了身子,也叫咱们殿下伤心。”

洛棠看向赵彬,青年眼神赤诚,定定地望着她,她扯出抹感激的笑,点点头。

洛棠吃起来,赵彬似乎也才放松,开始同洛棠说开始他所知道的。

这半年多来,谢凤池虽是守孝之身,不上朝,不议政,可自从他主持了春闱后,有心人便发觉,他捏了只无形的手,开始摆布起了朝堂。

或许在这更早,从他助大皇子找出江南赈灾屡屡失利的元凶,即拉开贪腐案的序幕,来换得他袭爵开始,就是他大计的序幕——

他要一步一步迈上云梯,摇晃其他世家豪族的根基,要往大梁的朝廷中安插入自己的人手。

洛棠吃着,到后面几乎噎住:“他,他要谋反?”

赵彬失笑着摇头:“那倒不至于,他不姓赵,终归名不正言不顺。”

洛棠便懵了。

她举着象牙箸呆呆看着赵彬,玉指与精致打磨的象牙相比,竟难分高下谁更莹润白皙。

赵彬将眼神从她的身体上收回来,苦笑着继续道:“司业约莫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个权臣吧。”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洛棠忍不住抖了抖,想起从前话本里看到的那些满腹黑水的权臣,将他们的身影与谢凤池重叠,发觉,竟,竟真还几分吻合。

赵彬看着她受惊的模样,缓慢说道:“你发觉他不对劲,及时去寻求崔绍照拂,许也是他对付崔绍的导火索,其实更主要的是,当今文人儒士们最好看的也是他们俩,若摧毁了崔绍,哪怕是只是名胜有损,那天下士人也自然只能心向于他。”

因此,崔绍必须倒台。

洛棠怔怔:“所以,崔大人不是因为我才受的罪?”

赵彬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见洛棠似乎真红着眼,状若自责,赵彬收起笑,真诚地看着她:

“洛娘,古往今来,史书都爱将这天下的大错归咎到女子身上,可很多人,他们天生就是很坏,有无女子,他们都是坏的,不过是撰写史书的都是男子,他们拉帮结派,才拖来挡箭牌,让人觉得是女子惑人,不肯承认是他们自己犯的错。”

小太监在一旁听得头垂更低,一言不发。

郊外草木多,夜晚的空气中都宛若凝着水珠,叫烛火燃烧,发出噼啪轻响。

洛棠看向对方,比起一年前,赵彬的面容越发像一个成年男子,虽仍有几分青涩,却难掩他越发凸显得蓬勃英气,眼角的那颗痣亦同样将那份柔美向上再添几分。

他说着谢凤池与崔绍从未说过的真切言辞,叫洛棠心头不由地心神动摇。

她不由含了几分真心地笑问:“殿下不也是男子吗,为何不与他们拉帮结派?”

赵彬便如从前一般红了脸,他下意识看向守在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虽垂着头,可似乎知晓主子看过来,一声不吭地退出了营帐。

他这才小声告诉洛棠:“我是男子,可我与他们不同。”

如何不同?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得如只刚出窝的小奶犬,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视洛棠:“洛娘是自己人,我只想着洛娘。”

洛棠的心瞬间就软下,甚至要化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怎没早来与他相伴?

这样可爱真诚对她满心孺慕,且位高权重护得住她的人,不比谢凤池和崔绍更好吗?

赵彬说完甚至有几分羞赧,低着头耳尖发红,却也是恰好小太监又进来,告诉他晚宴要开始,还请殿下快些过去,赵彬才得以解脱,像火苗蹿了尾巴似的匆匆溜开。

还是小太监笑了笑,扭头道:“娘子先好好休息,这处是殿下随从的休息处,平常无人会来,若有事可吩咐门外两个宫女去做便好。”

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洛棠轻轻点了点头,乖巧又听话,叫小太监不由又多看了一眼。

真像啊。

洛棠没注意对方看她的神色,实际上,来到此处,她至今还是忐忑的,就连在宫里位置最低的小太监,对她而言都是寻常见不得的贵人。

她竟真的来了。

离那位天下之主,也就莫过……几间宅院的距离吧。

可她心中却拎得清,知道如今可以护着自己的只有赵彬,绝不可以被旁人发现,特别是圣上。

纵使圣上再思念娴妃娘娘,见了她的脸,也莫过于和老侯爷一般,只有个殉葬的念头罢了。

她不要死,她正是好韶华,如花似玉,已经吃了这么些苦,只盼着以后能过上锦衣玉食安然无忧的富贵日子。

而眼下,她环视营帐,虽不过是皇家的临时仪仗,内里装饰却已经好过了崔绍的少卿府邸,她越发欣喜。

只要抱紧了赵彬的腿,等当今圣上驾崩,好日子不就来了?

如此想着,洛棠终于松懈下身上背负的苦恼与茫然,想着再等到六皇子使力将崔绍救出来,她就彻底不亏欠了。

至于少卿夫人,哪里有皇子身边好呢?她可以让六皇子给她安排个有名有实的闲职,若是六皇子最后继位了,她更能一生无忧。

洛棠美滋滋,后面两个宫女进来将吃食拿走,又给她烧了热水。

宫女不知她身份,只当是六殿下的人,小心提点:“娘子若要沐浴,切记将灯烛熄了,否则叫外面人察觉动静注意到。”

洛棠连连点头,只觉得宫里的丫头都比外面的更漂亮知礼。

待人走了,她先将将处处可能的缝隙都瞧好,确认无事了才开始脱衣,只剩件里衣时,吹灭了灯烛。

营帐中顿时一片漆黑,可不过半晌,营帐本身吗,毛毡的薄弱处与布料透进猎场中的火把光亮,洛棠顺着轮廓,慢慢摸到浴桶旁,迈腿缓缓坐了进去。

至此,她长吁一声,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宁静中,她甚至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歌舞声,圣上出行,宫中自然也有随行乐师跟从,乐曲造诣是在任何民间之所都听不来的高超。

她身心俱静,软软搭在浴桶边,垂在水面上的指尖也渐渐小去了拨水的动作。

难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

“!!!”

洛棠猛挣扎起来,可足尖还未踢到浴桶的桶壁,她整个人如一条咬钩的鱼,被身后之人箍住了细腰,从水中一把提起。

是谁!

她拼命呜咽,却只能化作声声叫人热血沸腾的低吟,对方力气极大,应当是个男子,将她猛地按压在坐塌上。

水溅得到处都是。

坐榻上毛毡的硬毛戳着她柔嫩的脊背,冰冷又粗糙,她拼了命地捶打对方,却叫人将她的双手一把勒在了头顶,再用了个什么布条给彻底束住。

“嘘。”

气声伴随冰凉的触感摩挲在她颈脖处,叫她知晓,不可出声。

洛棠吓得魂都快掉。

对方松了手,她是当真不敢出声了。

她努力想看清对方的模样,可泪水糊了眼,只隐约看得清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而对方顿了顿,似乎不满于她布满了惊恐的眼,又拿出根布条,彻底蒙住她。

洛棠害怕地小声哭,边哭边颤抖着求饶:“求求您,别,别杀我……”

她甚至拙劣地摇蹭着身躯,试图以这副娇弱的模样打动对方。

随即,她听到声轻轻的笑。

那笑声似乎有些耳熟,可这般匆忙中,她根本来不及分辨究竟是何人。

深秋的夜里,洛棠忍不住浑身战栗,雪峰便跟着簌簌抖曳。

随即,对方的手从蒙眼的动作中撤下,划过她的脸庞,游过纤细修长的颈脖,攀上高山。

作者有话说: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狼人请刀人——哦今晚刀的是一朵小棠棠

小棠棠睁眼,有什么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