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棺椁洛棠自然见过, 不仅见过,还印象深刻,因为她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后羡慕不已,只想着若有朝一日, 自己有一半儿的下场也算好了,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 下葬当日时听说并未用上灵堂的那口。

她怔怔看着赵晟,不明其意。

赵晟见她模样就知道她见过, 便笑得更热烈了:“那你知道,原本双人的棺椁,是为谁准备的吗?”

洛棠心中没来由一抖:“自然, 是侯夫人……”

“侯夫人早死了好多年, 尸骨都烂了,真要给他挖出来合葬?”

洛棠只觉得心里闹腾。

她垂着头,双腿颤抖地跪在床榻上, 薄纱根本遮不住漂亮的身子。

赵晟再度压上去,恶毒又畅快地抱着她的腿往上一寸寸揉捏。

“双人棺,只下一人, 那也太委屈了吧?是不是?”

洛棠已不知自己到底是被什么吓到流泪了。

她听懂了,赵晟的意思是, 当时那棺椁……

要合葬的, 是她!

“人都死了,这事儿是谁替他办呢?”赵晟勾住她的腰,将人拉到自己身上笑,

“你猜猜?猜错了本宫可就要罚你了。”

洛棠泣不成声:“是世子!”

赵晟爱怜地摸了把她的脸颊:“不错, 是谢凤池替他办的, 可你知道后来你又怎么留下一命的吗?”

不等洛棠回答, 赵晟迫不及待地告诉她:

“是本宫!本宫随口一言,叫谢凤池那只伥鬼知道了可以不再为虎作伥,他要留着你,大有用处,这才在最后,留了你一条命。”

洛棠茫然看向赵晟,对方这会儿倒是笑得温柔了。

“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她喉咙干哑,像被风穿破的破布条子。

赵晟知道她不信,冷笑:“宗室御用的工匠那儿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父子俩什么时候变换的主意,都在订棺材的簿子上明明白白写着日期。”

他原先看过那簿子,没明白这安宁侯府父子怎得如此折腾,只记住了谢凤池遣人换回小棺椁是在他夜访侯府的第二日,那天夜里,他随口提到了三公主借着娴妃名义在父王面前可以胡作非为。

“若非你对他有用,你这具身子,早就埋在那捧黄土下面啦!”

赵晟哈哈大笑,忍不住凑到洛棠颈脖间深深嗅了满腔的女子香。

他第一眼见这女子就情绪爆发,盖因娴妃恃宠而骄,与老六那玩意儿不知下了他多少面子,见到这般相似的替代,想到能将她压在身下,早就心痒难耐。

可今日,他想通了许多谢凤池的谋划,确是不能碰了。

她还有用,比草率恩宠了有更大用!

他紧紧抱着她,贴着她,蹭着她,看她羞愤看她痛苦更看她惊恐难安,就已经够他痛快!

洛棠却是整个心都空了。

是惊,是怕,更有一分连她都难以察觉的不忿。

怪不得那天夜里她带着吃食去找谢凤池,半路被人偷袭了去,她当时真以为是侯爷在天之灵要惩治她!

如今看来,就是那晚谢凤池改了主意,留了她一命。

那些日子里,老侯爷地奇怪举动,还有世子略显微妙的反应,似乎都得到了应证。

大皇子的所有前言她都可以当做是存心误导,唯有这件事,她切身体会。

洛棠慢慢恢复冷静,强笑着轻轻问了一声:“会不会是误会?”

“误会?”赵晟冷笑着捏起她的下巴,

“该说你单纯还是蠢?他谢凤池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老三,堂堂公主他都看不上,凭何对你刮目相看?你就没怀疑过吗?”

洛棠故作震惊,心中却是一点一点越来越凉。

原本她还当做是自己手段高超,引人怜惜,如今想着,早已处处都是疑点,只有她还陷在谢凤池的柔情蜜意里,像只即将被淹死还不知的蜜蜂。

“平日里相处,你就没发现过疑点?他对你好,就好的没条件?”

赵晟满心恶毒地提点,终叫洛棠又想起了点小事。

霍光说过……是谢凤池散播了谣言,令他那日无法在纳海楼救走她,又是谢凤池派了人,来试探她的念想。

谢凤池还找教养妈妈来教导自己规矩,妈妈们意外透露,年后要教她宫廷里的规矩。

他若是只想将自己留在身边,何须教她宫中礼仪?

他明明说过宫中不好,叫她不要同六皇子进宫的。

混乱地猜测下来,她深怕,谢凤池是存着将她直接送给圣上的心,听闻圣上身体越发不好,难不成是想叫她殉葬得更有价值?

况且,她不愿交付身子倒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但那么多次谢凤池也不碰她到最后,是为什么呢?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他心机深沉,本打算杀了自己,却机缘巧合下留了自己条性命,打算将她拘在身边□□好了,再送出去。

如同她也不过是个物件,生杀予夺或是随手送出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是惊是怕,多少也带了几分哀伤。

果真好姐姐们说的都是对的,男子再贪图美色,心中却都清楚,一个身世卑贱的女子不值得怀抱真心。

默然想着,她果聪明伶俐,没真的交付什么,如今除了难保自身的惶恐,倒也没几分真的伤心。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离着飞上枝头,差了一步。

赵晟见她只哭不语,有些不悦地捏起她下巴:“说话啊,本宫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一点儿想说的,哪怕多谢本宫?”

洛棠心中把他骂了百八十遍,但终归也有一句真的谢语。

“多谢……多谢殿下告知我实情。”

赵晟玩味一笑:“那你如何打算?”

洛棠垂下头,她发髻梳的松散,被几番搓揉早就散作瀑布,与眼泪一般泫然勾勒着她的凄婉与美貌。

洛棠泪如珠帘地想,谢凤池待我再好,也终究是存着算计和利用,左右不过是他装得太好了,叫人舒心,不会害怕罢了。

越柔顺的菟丝草越会攀附强大的靠山。

赵晟没什么可怕的,正如谢凤池,霍光,正如六皇子,都没什么可怕的,男人而已……

她总该利用好这些男人,才能在这对女子不公的世道中体面地活下去。

“我不知,”她轻轻抬起头,悲痛麻木地看向赵晟,

“我本以为,这趟回了江南,世子会替我找到我的生父生母,再销掉我的奴籍,给我个体面的身份,可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少女的身子在赵晟怀中哭得发颤,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他,而是为她自己的身世悲哀。

她觉得不能怪自己不相信谢凤池,她不愿去赌对方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因着哪怕只有一分虚情假意,她也会输得遍地鳞伤。

这趟回去就是年后了,若她赌错了,回了侯府,被教过宫中礼仪后真被送进宫,她还有反悔重来的机会吗?

她从来就不是这些高门贵人的对手,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说她冷酷无情也罢,她闻风而动,受惊就跑,对这些男子所求的,从头到尾只是用心供养她,不会伤她害她而已!

男人惯爱看这个,惯爱逼良为娼,又劝妓从良,赵晟也不例外。

他眯起眼,不错过洛棠的任何表情,看她心无所依伤心欲绝,看她前途未卜惶然不安,更看她如一株失了木架的藤蔓,软弱没有退路地最终只能瘫倒在自己怀中。

他畅快!

“他许你找到生父生母?”他搓揉少女的背,意味深长地问。

洛棠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背后那只恶心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赵晟捏起她的下巴,满怀深意地问,“那你现在知道他的目的了,你还想找吗?”

洛棠隐约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她的身份里或许有文章可作,对两边来说一是良药,一是毒药。

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受到如此对待,更要飞上枝头,当高门贵女!

若非如此,她如何从这地狱里逃脱,如何能得自由?

可她也不会真那么野心勃勃地告知,只啜泪摇头,挺翘的鼻尖都泛红:

“我不知道,我怕我当真身世不好,牵连若广,到了最后反而连累家人。”

赵晟嗤笑,心想那不是当然的……

可他看着少女哭红的眼,紧抿的唇,还有她整体那副柔弱烟柳的可人模样,恶毒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家人呢……赵晟凉飕飕地想,若她真活在高门大户,恐怕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偏偏这种软弱,叫赵晟一时不愿再对她口出侮辱了。

洛棠仰起头,既害怕又含着抹希冀似地柔柔看向他,瑟缩地身躯也终是慢慢打开,露出漂亮的雪白。

“殿下……您是来帮我的吗?”

赵晟的呼吸顿了一瞬。

*

洛棠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那夜她试探了一下赵晟之后,对方似乎狠狠震了下,却没肯给自己一个准话。

她心有不安,趁着丫鬟们来送饭时,想方设法打听了不少次外面的事。

大皇子身边的人自然嘴严,可也架不住她几番闹腾。

丫鬟们只好告诉她,别想着逃啦,殿下不日就要回京,那位一直在找她的世子也好似没了消息,不会来救她的。

虽然已经知道谢凤池对她多半是利用哄骗了,可蓦然听到这种消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自己都到这儿了,居然还无法得出身世,那她这一路受的苦吃的亏,岂不真是白付了?

真要不明不白回京去……仍以奴籍外室的身份给旁人做嫁衣?

可天无绝人之路,这日丫鬟又来送饭,开门的一瞬,她突然窥见外面的走廊中路过个熟人。

崔绍!

他怎会在此?

难道大皇子落榻的不是独户的小院,而是客栈?

不可能,按大皇子那性格,怎可能与旁人共住客栈?且射阳县简陋,她记事起也不记得有这般装饰的客栈。

洛棠一边等着丫鬟布置饭菜,一边迅速猜想,莫非崔绍是与大皇子一同来江南的?

那就说得过去了,原先在京中她顾及谢凤池,从未探听过崔绍的职位,只知是个不低的,如今看来,看来还是位举足轻重的人。

洛棠当即想了许多。

大皇子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同谢凤池比起来只差不好,若要重寻靠山,真是走投无路才会选他。而虽然她才见过崔绍两次,却十分确定他是个正直君子。

况且,这人对自己似有意。

有了主意,实施便简单了,恰好今早大皇子来屋里把玩她时提起,今日他要外出,那正是她求救的好时候。

洛棠宛如从生死里挣扎过一遭,极少有地觉得自己此刻格外冷静睿智。

丫鬟正将菜盘从食龛里端出来,洛棠赤着脚,脚踝上还拴着细金锁从床榻上走下来。

一个没留神,细金锁绊到了椅子脚,洛棠惊呼一声,哐当伏在桌上,摔碎了好几盘菜。

屋外的崔绍一顿,立刻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可紧接着便有丫鬟来拦他:“崔大人,世子托您来取的卷宗不在那处。”

“刚刚是什么声音?”

崔绍巍然不动,紧拧着眉头肃然质问丫鬟,“屋里所居是何人?”

丫鬟哑口,不知要如何解释,崔绍绕过她便朝屋里走去。

“崔大人!”丫鬟急忙呼喊,留守的小厮们也赶紧过去拦他。

屋里布菜的丫鬟见状,赶忙转身要关门,洛棠也一副受了惊的模样连连后退。

可终归她的衣着和脚上桎梏都不方便,丫鬟眼睁睁看她避让不及,叫走到门前的崔大人瞧见了她半张脸与一条布满了青痕的腿,脚踝上还被栓了根细金锁。

门内的丫鬟将门哐当合起,崔绍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跟过来的丫鬟低着头道:“崔大人还是莫要管殿下的事才好。”

崔绍这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浑身僵硬冰冷地伫在原地,难以置信刚刚看到的人是她,更难以置信她竟受到了那般对待!

谢凤池……谢凤池知道此事吗?

作者有话说:

大皇子:她一定很害怕

谢凤池:她一定在等我去救她

洛棠:换墙头了微信拉黑了□□删好友了微博也双关了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