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腿脚发软地倚着石缝, 靠着天然的屏蔽替她遮挡风雪。

裹着身体的狐裘没起什么作用,她浑身冰凉,连眼泪都几乎要冻住在眼眶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昏沉暗下, 周边除了风雪呼啸, 旁的什么都没有, 洛棠终于待不住了。

她颤抖地从石缝里爬出来,茫然四顾。

阴沉沉的天幕下风雪如鹅毛飘拂, 盖着茫茫大地,冰冷无情。

这不像江南,反倒像话本里说的西北荒漠。

嘴唇干裂发白, 颤抖间挣破, 流出丝丝鲜血。

洛棠被腥味冲进脑袋,抖了抖,不顾一切地搜寻起来。

确实谢凤池说了等他回来找她, 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谁知他们分开后他逃掉了没?

天都黑了,再等下去,她定要被冻死的!

洛棠裹紧了狐裘惶然地一脚一个雪印地跋涉, 忽然她听到了远处有人声,赶忙躲到一截粗壮的枯木后小心窥探。

“殿下, 人给跑了!”亲兵浑身是伤地走过来朝赵晟汇报。

他们一行人伤亡惨重, 还清醒着的也都狼狈不已,赵晟坐在石头上,靠着属下刚搭起来的棚子生了把火,脸色阴晴不定。

“江南人, 泥鳅一样, 呸!”赵晟擦了把脸, 恶狠狠唾骂。

“这场雪下了一个多月了,那些江南望族定是早就派人熟悉了周边,”属下垂着头声音微微喘着,“殿下,我们是在这儿等霍将军他们还是如何?”

赵晟刚想说什么,忽而目光中盯住远处学弟上出现的一团人影。

他立刻举起手,周围还能动的手下们也跟着警醒。

却见那团人影艰难踉跄地朝他们奔来,狐裘中露出张泪眼朦胧的少女的脸。

“救,救命……救救我……!”

赵晟本想骂这他娘的哪里来的女人,可人再近些,他突然一顿。

他记得这女子身上的衣服,更记得这女子的脸!

手下刚要冲过去将人拦住,赵晟冲上前将人一脚踹开,伸手接住女子。

洛棠本只是伸手呼喊,蓦然被握住双臂,整个人冷不丁抖了下。

刚杀过人的赵晟浑身是血,手掌也是滚烫的。

她满腹的委屈哭诉在见到对方乖戾阴沉的面容后,全部卡了壳,一声都难发。

“娘子未同谢司业一道啊?”

赵晟将人桎梏在双臂间,蓦然一笑,咧开一口白牙。

原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同谢凤池是一起的了。

洛棠堪堪反应过来,僵硬顺着对方的话,艰难摇了摇头:“世子不见了,求,求殿下派人去救救,救救世子吧……”

赵晟挑眉:“稀罕啊,”

他扭头冲手下们笑,“瞧见没,谢司业身边跟小娘子啦!”

从厮杀里活下来的亲兵们发出哄笑。

洛棠涨红了脸,察觉到对方的语气里充满羞讽。

“别哭啊,我又没说不帮你救。”

赵晟盯着她的脸,像饿狼盯住了猎物,把人拽到棚子边按坐下,他又蹲到一旁问了几句谢凤池在哪里失踪的,便派了两人顺着洛棠所说的方向去找。

赵晟意味深长地笑:“本宫派人去找了,你感动吗?”

洛棠攥紧了狐裘的领口,缩在棚子边的石头边不敢动。

这位皇子,与她设想的……完,完全不一样,甚至同六皇子也大相径庭。

她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赵晟见洛棠睫毛狂颤不出一言,嗤笑一声,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她的脸。

“谢司业居然背着所有人,藏了这么个……小美人,真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他的目光阴沉放肆,叫洛棠发自心底的惊惶,

“他有和你说过,你这脸,长得很容易承宠吗?”

至此,洛棠原本准备的所有凄弱婉转的告求,全部被压在了恐惧之下。

她颤颤巍巍摇了摇头,将头压得更低:“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个府内下人。”

赵晟冷笑一声,舌头顶了顶牙尖咂摸着下人两个字。

“他拿你当下人?”

他蹲在她身前,看她避让不及的眼神,看她不敢直面自己,竟有种不知何起的畅快。

因为她长得同娴妃那个女人可真是太像了!

若能将她掌握在手,不论是自己把玩,还是献入宫中搅动风云,都是极好。

赵晟捏着对方的下巴,阴沉沉地笑:“和本宫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或能赏你个体面,不让你做下人。”

洛棠心脏一沉,如被钝物击中般叫人逼仄窒息。

哪怕是霍光那傻子说出这话,她都能觉得有利可图,偏偏眼前位高权重的大皇子说了,只让她脊背发寒。

她不清楚对方与娴妃是何种关系,与六皇子关系如何,只知对方是六皇子的兄长,不知是否是一母所出,便慌不择路地想来试试。

可如今单从这人表现出来的态度,直觉叫她,这是害,得避让开。

她匆忙跪下,瑟缩哭泣:“奴名洛棠,殿下厚爱不胜惶恐,可奴的主子如今还生死未卜,还请殿下先救救世子,否则奴心中难安!”

赵晟本想骂她一句,你难安便难安,本宫还得迁就你不成?

可蓦然瞧见少女哭红的眼,秋水横波破碎于一片冰寒间,心中顿时又起了几分怜惜。

他冷笑一声,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起身走开。

疼得洛棠啪嗒便落了两滴眼泪,眼梢火辣辣的疼。

不一会儿,亲兵们找来干净的雪水,凑合着用手捧着靠近火堆喝了,洛棠得了几次照拂却仍是远远待着不敢靠近。

她把头埋得很低,虽然火堆的温度能蔓延到她身旁,却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惊惶不安,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想念温柔的谢凤池。

怎么还没找到……

世子不会真死了吧?

她将身子缩紧,忍不住又落了泪。

若是世子死了,自己岂不是就要落到大皇子手中了?

此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蛮横乖戾的狠人,不说自己还有那么多的小心思与谋求,他若是想硬来,自己仅剩的最后这具身子都守不住,

且到了日后,若自己无依无靠地进了宫,这人也不像个会护着自己的。

他看自己的眼神像看牲畜,看物件。

洛棠贪心,却更惜命。

临门一脚了,她若是在这里功亏一篑,也太划不来了!

她攥紧了拳头,呼吸一点一点急促起来。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洛棠条件反射地杵起身,却见旁边的亲兵们还有大皇子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霍将军终于到了!”

众人缓了口气,纷纷起身整装待发,洛棠抿紧嘴唇也垂着头跟在人群中。

她身上的狐裘已经被雪水沾湿了不少,又趁着夜色,灰扑扑的几乎同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霍长恩带着两百名禁军赶到,硬生生按下怒火,下马对着那位私自行动酿下大祸的大皇子抱了个拳。

大皇子面上讪讪,与对方交代了两句先前情形后,便准备高枕无忧地被护驾回去了。

岂料他刚想到这趟出行有意外收获,回头欲将洛棠直接带上他坐骑的时候,却发现刚刚洛棠所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赵晟霎时呼吸粗重,猩红了眼底。

另一边,洛棠伏着身子艰难地往回跑着。

她刚刚已经听到那些亲兵们谈论了,杀人作乱的贼子已经都逃了,这片地带是安全的。

与其落到大皇子手中生不如死,她不若去将世子找回来!

如果世子当真有个什么意外,他们相逢一场,她也能给他找回个尸身,自己再将能卖的变卖掉,落个清静自由身。洛棠闷闷地想。

刚刚随那些人吃喝了点东西,肚子里暖暖的,动作自然也比起初有力些,可隆冬深夜大雪纷飞,不出一会儿洛棠又精疲力竭。

她一个没留神,脚踝崴了,摇摇晃晃一头栽下个小矮坡。

疼得龇牙咧嘴,矜持的扮相瞬间消散如云烟。

下一秒,她怔怔地放下揉脑袋的手,发现了具套着熟悉外袍的尸身。

“世子……”

叫出口的声音就如同地上的雪,干哑又稀碎。

洛棠捂住嘴。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身衣服就是世子的,她在马车里抱过对方,相同的纹路模样,相近的地点场景,除了谢凤池不会再有二人!

那身子半具都掩在雪中,后背一道深深的伤口染红了半身衣服。

原本心中盘算的小九九在见到真实状况后碎裂一地,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尸身旁,可又不敢真的贸然前去翻看。

她自然怕死人,更怕直面死去的就是谢凤池。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那么尊贵的一个人,怎会如此突然就落得如此结果!

洛棠捂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看到自己的一切筹谋,一切算计,都随着谢凤池,被埋在这片大雪里了。

那股子心闷,此刻闷得更踏实,更严密。

哭了不知多久,洛棠也哭累了,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麻木地跪下朝着那尸身拜了三拜。

她强行要自己平静淡泊,倔强念了句,

世子,虽然我也有些不舍,可咱们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你一路好走,棠棠日后若是荣华发迹了也一定会念着你在天之灵的。

她将头上摇摇晃晃的玉钗彻底摘下握在手心,抹着泪想,算你想得周到,还给我置办了笔遗产。

只是这穷山辟岭大雪封路的,她又该如何求救呢。

为了谢凤池才找回来,这念头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不曾想,她披头散发不成体统的刚转过身,借着雪色与月光,在小山谷另一侧的石崖下看到了个撑着手臂,好整以暇托腮看她的俊美世子。

谢凤池淡笑着,也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看得满不满意,也不知……是她看晃了眼还是如何,那笑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洛棠被吓到冷不丁打了个嗝,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滚滚而流。

握在手中的玉钗在天寒地冻下似有些烫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咱们唱——小寡妇哭坟

谢凤池:唱得好,赏

洛棠:……(惶恐哭泣声嘶力竭不可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