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的心脏快都要从喉咙里挤出来, 若非担心被发现自己先前在装昏,她早就想攥紧衣服跳下床,一边骂这人不识礼数,一边狠狠给自己灌上一杯凉茶了!

这, 这究竟是谁?

如此大胆!

竟光天化日对她, 对她……世子可还在府中呢!

她心慌不已, 便不曾发觉,虽是止住了吞咽口水, 却未止住那狂颤不止的睫羽。

指尖在自己的胸前顿了一瞬,她正惶恐对方还要进行到哪一步,她最值钱的可就是这具身子了, 那手指伴着声呵气轻轻抖了抖, 似是主人笑了一下,停住了动作。

指尖从她的襟口拿开,身旁的床垫也恢复如常, 脚步声缓缓向着屋外走去。

洛棠僵硬着身子偷偷眯开眼,只看到一抹白色衣袂消失在门框边。

她一顿,露出了抹难以置信。

谢凤池不快不慢地回到了立雪院, 早早等在院中的六皇子见他来了,当即神色激动地站起身, 可又似有什么顾忌, 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进去。

杜管家见世子来了,会意地低头退下,屋内便只剩这两位贵人。

谢凤池看似依旧平心静气,可指点的话语却似乎带了些微不可查的冷意。

“殿下, 您今日失态了。”

“可谢司业, 那是, 那是……”六皇子一口气重新提上来,红了眼眶,

“本宫确是失态,可盖因,她,她同我母妃太像了!”

谢凤池面无波澜地回道:“娴妃娘娘若还在,如今恐已将至四十了,洛娘却才十七。”

“我知道!”

六皇子竟隐隐欲哭出来,他男生女相模样俊秀,与洛棠也有三分相像,红了眼贯容易打动人。

可偏偏谢凤池视若无睹。

与洛棠相处了近半年,他早已对这副模样免疫,罔提六皇子露出此番态度的目的……

他心中轻轻笑了笑。

“谢司业,求您了,求您让她进宫伴我可好?”

六皇子尚未察觉谢凤池端庄平静的面露下掩着一丝薄凉,仍在苦苦哀求他,“我就想,就想看看她,看着她会让我想起母妃!”

谢凤池看了他一眼,想问,三公主与娴妃也相像,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不见你说感受过母爱?

可他终究没开这个口。

因为一开始,父亲恐怕也是同他想的一样,想将洛棠送进宫里,是故父亲从不碰她,还悉心地照顾她,他也请了教养妈妈来教洛棠宫里规矩,处处提点。

他本该恪守着这条道走下去的。

“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我可以让她当女官,不用伺候人,只高高兴兴过她想要的日子,能让我看到就好!”

六皇子还在戚戚地求着,少年人往青年的年纪蓬发,连带着感情都不可遏制,像春日里绽放的百花,散出一屋子不顾旁人的酸臭。

叫人烦躁!

谢凤池蛮横扯断了自己脑海中固守的思路,沉默许久,徐徐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否进宫,许也得问问洛娘自己的意思。”

六皇子顿住。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面露迟疑。

“洛娘应需要明白,殿下为何对她青睐有加,又对她怀着怎样的寄托,”

谢凤池不太真诚地勾起微笑,循循善诱,

“殿下一片热忱,当尽数让她知晓。”

“可……可我怕我同她说开,她又像刚刚那样,吓晕过去。”六皇子咬紧嘴唇,惶惶不安地看着谢凤池。

谢凤池心中一哂,便知道,这位六皇子看着单纯可欺,实则心思通透,只想让自己直接把洛棠送进宫。

谢凤池看了眼仍挂在他书房的帘幕,层层叠叠波涛滚滚。

他曾亲手将她隔开,如今亦有人想让他亲手将她送走。

若是几个月前,或许他会应下这桩请求,可现如今,他却不甚甘愿了。

他可以忽略与洛棠的初次乌龙,可以无视少女多少次的亲近与讨好,却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贴近,将命都要献出来给自己,终叫自己品尝到了不曾经历的绝味,却被旁人摘去。

他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她的池子,被她使出的浑身解数沾湿了衣角,他便不可再凭白收脚。

他与父亲相似,却不尽相同。

谢凤池真诚道:“那我先去同洛娘谈一谈,确保她清楚明白始末便是。”

*

洛棠本靠在床头,心中还在震惊世子为何会那样,蓦然见到一袭白衣重新回来了,当即慌张得不知所以。

“洛娘醒了。”

谢凤池跨进屋,端着平静的面容慢步走过来。

洛棠怔怔看着他。

这是自那夜她使了苦肉计后,两人头一次搭话。

可不论是那晚的激进之言,还是刚才假昏之下的手指,谢凤池都宛若毫无印象,还是说他遮掩得太好?

洛棠又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么大的一件事,虽说并非他本意,可终归是背着他的父亲与他在被子下有了肌肤之亲了,他到后来竟也能全然按捺不发,当做无事发生。

她渐渐有些莫名的猜测——谢凤池什么都能藏,或许并不如表面看到的这般风光霁月。

“洛娘为什么不说话,是身子还难受吗?”

谢凤池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可目光却微垂,似乎多了些以往不曾有的。

洛棠匆忙摇头,谢凤池抿了抿唇,半晌撑出个笑:“那就好。”

洛棠正疑心且不安地不知该说什么,便听谢凤池仿若自言自语又道:“若真进了宫,也不至于被身子拖累,受人欺负了。”

洛棠当即醒悟过来,现在哪是纠结谢凤池为何掩藏情绪的时候?

不论他如何,终归是个表面君子,待自己差不到哪里去,可若进了宫,一切就说不准了!

“世子!他……六皇子,为何要我进宫?”洛棠压着不安,小心翼翼地问。

谢凤池沉默片刻,抬眼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这般态度叫洛棠实在拿不准,好似谢凤池也十分为难似的,她当即红了眼。

“是我让世子为难了吗?世子也想送我进宫?”

谢凤池立在床前未说话。

洛棠气极怕极,虽说是有意设计的,可终归在旁人看来,她连命都差点送了出去,这人不动心算了,还要把自己送出去。

果真,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臭东西!

哪怕养只狗也该知道心疼啊!

她咬紧牙低头落泪:“洛娘知道了,洛娘愚钝,是个没本事的人,还一直惹世子的不悦,世子要将我送走也是应当的,我去,我去便是……”

她掀开被子立刻就要下床,却高估了自己的身子。

后背抽筋似的一拧,她闷哼一声摇摇一晃,下一刻便被谢凤池稳稳托在了怀中。

洛棠乌发凌乱,垂在两人紧挨着的身子中间,像极了她此刻纷乱不明的心境。

“洛娘,”

谢凤池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极其压抑着似的告诉她,“宫里不好的。”

“好与不好又如何呢,反正世子也不愿看到我!”

洛棠仰起头,目光破碎地凝视着他。

宛如最后的通牒,两人之间脆弱的那一丝关联几乎瞬息可断。

谢凤池环抱住她腰肢的手臂缓缓缩紧。

他似在克制,压抑,又挣扎。

洛棠目光轻颤,心跳也缓缓的,缓缓的,加快跳动起来。

冬日的晌午阳光晴好,透过窗户投在屋内,将昏暗的卧房分割成画卷般的两个世界。

谢凤池声音沙哑,艰难地看向她:“你如何就知呢?”

你如何就知,我不愿呢?

他似将自己的念头如视线一般终于放到阳光下,洛棠被阳光晒得刺眼,倏地泪如泉涌。

她哭了出来。

她没听错……

算计了这么些日子,付出了那么多心思,谢凤池终是扯开了他绷得一平如水的伪装,露出了那么一丝叫她窥见的犹豫和挣扎!

他对她有意,那些隐晦而克制的触碰便不是无端偶然!

她怎可错过,怎可放过?

洛棠垂下头泣不成声,一双柔夷嫩手终是更紧地攥住了谢凤池的衣襟,像再不会再松开。

谢凤池垂下眼帘看着她的僭越,喉结动了动,却将所有的言辞咽回腹中,仰头深而安静地吸了口气。

他知晓洛棠胆怯又功利,若自己再不抛些诱饵出来,这条鱼不仅是一辈子都只会试探地环绕一旁却不肯咬钩,而是要游向别人了。

这般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他的手臂几乎不受控制地又要圈紧些,似要将人全然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容不得她来了又走,容不得她将给自己看过的对着别人重演一遍。

那他先抛些甜头又何妨?

“洛娘,别哭了。”

谢凤池把人抱回**,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洛棠也不好继续哭了,适当的泪水是情趣,过度的泪水便是累赘。

她缓缓收回手,垂着眉眼好似羞于看他,哑着嗓子小声道:“谁知道那位六皇子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她仍心有余悸,担心谢凤池知道她与六皇子早就认识之事,便好似随口捻来个话题缓和气氛。

又则,此刻提起六皇子,也是在向谢凤池示意,与她心意相通并不吃亏,她与她的情意都并非廉价之物,大有其他贵人在翘首以盼呢。

谁知谢凤池却摇了摇头,有些凝重地宽慰道:“与你无关,是他觉得,你长得像他母妃。”

洛棠:“?”

原本还有些得意骄矜的洛棠瞬间傻了眼。

若是六皇子在此,听到谢凤池所谓的帮忙劝说是这般,怕也是要被直接气吐血的。

谢凤池却不以为意。

他错了吗?

没有。

他本就同六皇子说了,来谈一谈,确保洛棠清楚明白始末,至于洛棠是否答应,那不还是取决于她自己么?

既然要谈,自然是清清楚楚,毫无隐瞒地谈。

六皇子若用的是像祖母这个借口,他也照谈不误。

一贯聪慧的世子温柔又体贴地单刀直入,像往日教导贵人们那样耐心,生生给洛棠劈出条非生即死的抉择之路。

作者有话说:

洛棠:绿茶lv1

六皇子:绿茶lv6

谢凤池:绿茶满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