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内心震动,连哭都止住。

本是算计满满来向世子卖一波可怜的,没想到反而自己先乱了分寸。

她张嘴却轻轻颤抖,差点便干脆地想,顺水推舟地倒进谢凤池怀里得了!

不能怪她功力不够,着实是,谢凤池这般端方君子,他口中表露的一两分,比旁人满腔热血的□□分更让人震动。

亲生父亲即薨他尚且还能秉持着平和安宁,如今却一口一个克制地爱她护她,怎能让洛棠不迷糊呢?

可就在她泪眼朦胧,就在她情难自抑,就在她险些逾越雷池的一瞬,眼角瞥到两人身侧那抹帘幕,再迟钝也让她险险勒马!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这处向谢凤池大胆求爱的人,可是三公主啊。

那时的她还躲在桌下,在权势滔天的宗室子弟面前,只得用小伎俩来靠近谢凤池。

可三公主失败了,她也失败了。

虽未明说,这帘幕却是矜贵的世子温柔打在她脸上的一个巴掌,叫她知道不可再肆意妄为,只要不是谢凤池亲口念出她的名字,明明白白说爱慕的是她,她就不能自以为是。

爱她护她,谢凤池口中的她,究竟是不是自己呢?

她艰难地想,自己卑劣且卑微,该勾着引着,却不能挑开了抖明了。

这可是公主都求不得的人。

她……不可逾越,因为那代价她再付不起。

于是洛棠颤颤地手臂与头一齐垂下,泫然道了声:“洛棠明白了。”

谢凤池顿了顿,反应过来,自己先前说话时,竟认真到忘乎了举止,这才将放在身前的手缓缓负回身后。

他定定看向洛棠,想知道她究竟明白了什么。

可洛棠一副不愿多留的模样,似乎被触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伤心处,头也不敢抬地匆匆告辞,转身离开了立雪院,反叫谢凤池怔住。

指间捻拢过空气,似乎还存留着少女手臂凝脂般的滑腻,而它的主人却已经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捻着捻着,他忽而想起来,起初与洛棠有肢体接触后,他总会第一时间将衣物褪去,或处理掉或送去浆洗,可如今,他们的碰触越发多起来,他却好似,再没什么反应了。

谢凤池抿了抿唇,望着已经人去影空的院门,神色晦暗不定。

*

呵气成烟,清早的枯叶上凝结了化不开了冰霜,下人们打着哈欠将其一把扫出院子。

早些天前,这会儿已然日出,如今天却还是灰蒙蒙的。

立冬一过,就越发冷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太阳终于升空,洛棠才慢悠悠醒过来。

“小娘,您醒了。”

院内下人们如今已然知晓这位小娘不可怠慢,李婆子为首的悉心给她备好梳洗装扮的,洛棠听闻赶忙撑起身。

李婆子赶忙道:“不忙不忙的,世子吩咐了,今日您还是静养看书便好。”

“什么书?”

洛棠一愣,以为自己一觉睡过了几百年,她不是昨日才从书斋败兴而归吗?

李婆子笑道:“老奴看着好似是女戒之类的,是世子一早遣人出去买的。”

洛棠更愣。

该不会……是昨晚又吓着他了,他赶紧将这些书买回来提点她的吧?

这这这,杀人诛心嘛不是!

洛棠心里不安,早食都没心思吃,便匆匆去看了那批书。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除了最上头的两本女德女戒,下面的几乎都是些野史演义,是按着她喜欢的买,可当乐子看的。

她看不出装帧好坏,只觉得每本都崭新漂亮,当即高兴极了!

转念又想起,虽说这两本女德女戒她内心瞧不上也不想瞧,可这确是昨日她借口出去要买却没买成的,谢凤池今日替她买了?

看来昨日那一番卖惨卖乖倒是卖成了,果不其然,对男人就不能一口气给够,偏要半露半敛!

她心中想笑又紧紧压着,终于放心大胆地去将早食吃了。

边吃边简单简单盘,昨晚她对谢凤池的表演应算得上恰到好处,既没有将人引诱得不上不下,也不曾惹怒对方,这浅浅薄薄的边界拿捏着,宛如张窗户纸,她只要未捅破,一切都还有余地。

可吃完自然也不会闲着,洛棠左思右想还是得去向谢凤池道个谢,不论对方如今是何打算,是出于何种目的,人在屋檐下,主子示了好,她若不表现出感激便是不识抬举。

那今日单纯道个谢就回来,不做其他,免得急功近利反而叫谢凤池觉得她心思深沉迫不及待。

最多……最多再观察观察世子如今是何反应!

另一头,侯府大厅内,谢凤池却是已经在见客了。

崔绍下朝后本要回大理寺,沿途路过安宁侯府所在的街道时,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日手下前来汇报,说那被欺负哭的娘子,是安宁侯府的。

一边与将军府有纠缠,一边又在安宁侯府内,崔绍不自觉回想起那张艳若桃李却梨花带雨的脸。

他便也不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马车路过安宁侯府的时候,叫停了车。

京中新贵拜访,寂静了许久的侯府还地要好好欢迎。

谢凤池却察觉,这位算得上友人的大理寺少卿,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放下杯盏,手指有下没下地轻轻摩挲在边缘,将话题接过来:“倒是你先前说,大皇子被霍小将军打了的消息传开,圣上表面不显,今早上朝却将大皇子从兵部调入户部了?”

崔绍闻言回神,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确实,如今两位皇子一同进了户部,怕是又要生出不少事端来。”

谢凤池笑而不语,崔绍有些沉重地看着他:

“你若再这么明哲保身,不替六皇子多谋略些后路,他日……大皇子未必能容下侯府,他是个非黑即白的,看不得什么中庸之道。”

谢凤池失笑,并不回答,反倒若有所指:“你日日在朝堂上勇猛直谏也就罢了,如今倒是连宗室都敢批判一二。”

往日是不会,可大皇子性情如何,是否能担当个明君,众人心知肚明,

相较之下,六皇子性情和善,崔绍无奈绷着脸:“你知晓我所想便好。”

顺着谢凤池指点他的脾性,又过了片刻,崔绍才犹豫问道:“不知府上可有位十六七岁的娘子。”

摩挲在杯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光是后厨便有两人,何出此问?”谢凤池笑容款款,毫无破绽。

崔绍抿唇,也知自己问得唐突,可还是生硬回道:“她在书斋受了委屈,思前想后,是我话说得重了些,特来道歉。”

谢凤池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没有说话,最尴尬的却是刚刚低头走进来的杜管家。

杜管家心里埋汰这木头脑子状元郎,都能听说是侯府的娘子了,怎么不多打听一点,明白过来这是位身份尴尬且上不得台面的外室……现在也算登堂入室的小娘了呢?

他们侯爷养了人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是密不透风。

安宁侯府向来中和中立,从不拉架站队,

且侯爷做事也周全,更比不得那些好几房妾室的张扬,以故知晓的人不会真将这种私事捅开了说,都愿意成全这位九卿之首痴情的名号。

可若是用心打听,总能窥见点不同寻常吧!

现在好了,这木头脑子莽进来,究竟让他们世子如何作答呢?

杜管家看不得这种场面,将茶水替换了,轻咳:“世子,今日可否要继续去祠堂抄经了?”

这般日常的询问含蓄又礼貌,可在场的两人却谁都没接住他的好意。

世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先不必了,崔绍则继续等着他的回答。

杜管家心梗不已,只得点头退下。

“我知你说的是何人了,她叫洛棠,”

谢凤池的手指重新摩挲起杯壁,缓缓道,

“可她却非我府上之人,只是暂住于此。”

崔绍当即皱起眉:“那她……”

“她是个娇惯的,最近天冷了,怕是尚未起床,你若想道歉,怕是要改日。”

谢凤池无一言欺骗,却听得崔绍字字都倍感煎熬。

他们如此熟稔吗?

连性子娇惯都知晓了?

他难免多看了谢凤池一言,想提醒对方如今可是还在孝期内的,可这位侯府世子神色平静一如既往,并不像有什么龌龊心思。

崔绍想问那她究竟是谁,下次该何时来,性格娇惯如何道歉才好,话到嘴边才发觉十分唐突。

若无前由,这问得已经十分亲密了……

谢凤池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他的话堵死了。

他皱眉看向对方,谢凤池恍若未察,反倒十分贴心温和地笑着,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高超的语言造诣。

崔绍抿唇,便知不当多言了。

只是他没想到,就在离开路过侯府的花园时,他竟见到了洛棠。

对方捧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高高兴兴地从花园另一头跑过来,裹着鹅黄的短绒披肩,披肩的流苏与她的乌发交缠飞扬,衬出那张明艳精致的面庞越发神采奕奕。

崔绍不知怎的,原本只是想来对她说句简单的道歉,可经历了谢凤池若有若无的一番话,又直直撞见了这样高兴的洛棠,他竟一时没能出声叫住对方。

他总是冷冰冰的,若是处理不好,再吓到对方怎么办?

崔绍无言半晌,绷着脸欲走,心想大不了下次写封帖子直接递进侯府道歉算了,谁知才刚转身,小娘子怯生生的声音随着欢快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你是……昨日玉山斋的那位郎君吗?”

崔绍一顿,转身看她,她气喘吁吁,一双杏眼好奇又畏惧地打量着他。

今日没帷帽遮脸,他看得清,她漂亮的像只刚刚采到了花蜜的蝴蝶,快乐又娇憨,这确是娇惯养出来的娘子才有的模样。

崔绍喉结动了动,随即沉下情绪:“是我。”

还未等他说什么,洛棠瞪大了眼,小心看了看周围,随即急切道:“我知道错啦,你怎么,怎么还追到这里来呢……”

作者有话说:

崔绍:我站在地表算是唐突了

棠棠:崔大人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站在了第五层,您快过来呀

谢凤池:(微笑)就是,别让洛娘担心了【IP地址:大气层绿茶区高级VIP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