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的脸撞上谢凤池身子的时候,人也迷糊住了。

她虽出身不好,前面十几年被精心教养服侍男人,却也没真碰过男子的身体。

盖因她们值钱的便是“头一遭”,若在被买走前就没了,便也不值钱了。

且为了显得她们是干净女子,真正过火的东西婆子也没教深去,正是为了营造她们的青涩,与真正的青楼女子区分开,让那些假正经的男人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她们“收留”下来。

加上侯爷从不与她亲近,她平日里除了姿态端得低,行为不算多规整外,也确确实实是个黄花大闺女。

所以这次本只是打算在桌底下搂搂抱抱,蓦然撞上……她是真懵。

谢凤池压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以及阵阵剧痛,面色便凝重了,叫赵菀看在眼里,也觉得是她的肺腑之言戳中了这人,当即放软了声音,又劝又哄道:

“凤池,旁人不知你,我却是知道的,侯爷偏爱六弟,疏于关爱你这个亲儿子,你何必还替他继续铺路呢?”

她目光灼灼,“我不一样,不论是何人……哪怕是最不中用的老五继位,我也依旧是大梁唯一的公主!”

“只要你答应,你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保侯府一世安宁,这究竟有何不好?”

洛棠原本在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指望不露痕迹假装未曾“轻薄”过世子,可长公主这番话她却是听懂了。

听懂了,心情却更复杂了。

要不说是公主呢,她想勾引……哦不亲近世子,只能这般小心翼翼,轻轻试探,在惊恐与患得患失之间来回徘徊,连不小心碰到了都得假装没有发生过,

可公主却好比一个以权势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就差一条腿踩上桌案,一只手勾住谢凤池的下巴了!

洛棠心有落差,微不可查地生出抹小小的嫉妒,又担心世子柔弱无助,挡不住这霸道公主的强取豪夺。

她当即心思一狠,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替她的好世子稳定军心。

谢凤池刚沉住气,想好措辞回答,蓦然察觉到桌下又传来了新动静。

一双柔软的手攀上了他腿间。

他的呼吸不可遏制地粗重起来,面上沉如深谭,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压低了好几度。

“公主厚爱,凤池感怀,可凤池守的是礼法仁孝,不论父亲如何,不论旁人如何,只当坚守本心。”

便是说,他不管父亲待他如何,也不管最后继位的是谁,他只做一个儿子,一个臣子该做的。

礼法仁孝。

谢凤池越发守礼知节,对公主不假辞色,洛棠便越觉得心里泛起隐秘的快活。

她没忍住轻轻呵了口气,热乎乎的全部落在了好世子的身上。

公主气得头皮发麻,好说歹说这人都听不进后终于撕破了脸,破口大骂了一长串的虎狼之词,又摔了一屋子能摔的杯盏花瓶,扭头便走!

府里的下人们各个垂着头噤若寒战,也有人心中哀戚,只觉得他们世子也太正直过了头。

而屋里的谢凤池始终平静垂着眼,待人彻底出了府,才无言地看着洛棠悄悄从桌帘下探出个脑袋,懵懂又瑟缩地仰头问他:“世子,我可以出来了吗?”

她两只手攀在他的腿上,一头乌发在桌子下面被挤得凌乱散着,有垂在眼角的,有勾住下巴的,搭上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若不知情,还以为她是刚被□□过的。

可谢凤池心里却闷闷地想,被□□的,是他。

他再按捺,再宠辱不惊,却从未受过如此……如此。

他深吸了口气,将椅子往外挪了几步,撤身站了起来。

洛棠心里打着鼓点子,不论刚刚在桌帘下面黑灯瞎火怎么**,如今见了光,她还是知羞知怕的。

于是她一边往外钻,一边故意给自己解释:“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那位便是公主吗,也没曾见到面庞,却是好凶,吼得我都没站稳……”

听不到谢凤池的回应,她心里没谱,又喋喋不休地小声说,“桌帘下面又好黑,我想到那晚……心中突然就怕了起来,好似抱住了个什么,是,是桌腿嘛……”

她站起身了,腿还有些发软,脸颊与手心可是在发烫,颠三倒四地说着各种借口来遮掩自己的浪**行迹。

谢凤池终是叹了口气:“是吧。”

洛棠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当即扮作个天真恍然地点了点头。

谢凤池却是心里一团火压着,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连带着看到洛棠的脸都觉得眼底要发红。

他不是沉迷色相的人,侯府与宗室给他带来的尊荣地位,让他不陌生于女子的爱慕与讨好,连公主都亦然。

可他始终觉得,红眼白骨不过云烟,他所学之典籍,所尊崇的道路,与这些相隔甚远。

是故,他心中实则是看不上他那位父亲的,即是看不上,对方如何对他,他便也从不放在心上。

但他没想到,他今日却因为那个看不上的父亲带回来的这个外室,乱了方寸。

谢凤池深呼吸了几道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思,他扫了眼狼狈的屋子,对洛棠说:“今日事发突然,是我没处理好,怪不得公主。”

洛棠心中撅了个嘴,面上却还是柔柔地顺应了声。

谢凤池又简单宽慰了她几句便让人进来打扫了,洛棠这会儿也才看到,她的点心都让公主打翻了。

虽有不满,可她想,今日已经得寸进尺了很多,且谢凤池看似也受了影响,那这种日常的柔情蜜意只待以后有机会再徐徐添之,也不急了。

便同谢凤池告了个辞,转身喜滋滋回了春老院。

庞荣进来时屋里已经收拾好了,他却鲜少看到世子黑着张脸坐在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下……

桌帘许是刚刚打扫时被一并撤下了,如今桌底干干净净,世子在瞧什么呢?

“公主回去了?”谢凤池问。

庞荣立刻点头:“公主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宫里。”

谢凤池点头:“那便是去告状了。”

庞荣犹豫着问:“世子择日可要找机会进宫?虽说不肯尚公主是为了保全六皇子,可就怕六皇子自己看不透。”

谢凤池本不欲多此一举,可他今日的心绪却是繁杂,想着或是长久在府里待着的缘故,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木着脸点了个头。

庞荣临走,又被他叫住。

“杜管家可回来了?”

原先父亲去世,杜管家奉命外出了几日打点上下,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庞荣点头,道就是这几日。

谢凤池面无波澜:“回来后让他用些心,该请的妈妈,该教的礼仪举止都早日教了,免得日后把她送进宫里,真闯出纰漏。”

庞荣原先只猜测世子有将洛棠送进宫的打算,却不知今日直接从世子口中听到结论,愣了一瞬,抬头见世子的脸色虽沉着,却好似泛着羞恼的红,心中奇怪却立刻应声。

谢凤池想了想,总觉得心头还是堵着无处抒发,可也不好追着公主的马车跟进宫,真在宫里对上了定然又是一番折腾。

他捏了捏鼻梁,头一次觉得有些意乱心烦。

庞荣瞧着便也不好走了,只安静地守在一旁,等着世子再有什么安排。

片刻后,谢凤池抬起头指着屋梁:“此处,叫人挂道帘子上去。”

*

洛棠得了好,整整一天都飘在云端上。

虽然心里还是对自己做的事感到羞涩,但比起越接近世子一步,且世子也略有动摇之意,她还是赚的!

若说她为何觉得世子动摇了,便是她后来前言不搭后语的狡辩,世子非但没有怪罪指责她,反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

这叫什么?

这叫,合~奸~

洛棠脑瓜子里的算计不多,只全用在这些男男女女的勾勾搭搭上,觉得自己必定没料错。

可没料到第二天,她再次兴冲冲找过去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重厚厚的帘幕,绣着苍天白云,波涛滚滚。

这叫什么?

这叫,云水茫茫,相望隔重山。

她茫然不知错,恰逢杜管家隔了些日子回府,正来立雪院里打理,见到洛棠心里也正纳闷,便听洛棠怯生生地问:“杜管家,这帘子……?”

“哦,是昨日世子吩咐人挂上的。”

洛棠心里咯噔,隐约有些不妙的猜测。

她勉强笑了笑问:“不知世子一早又去了何处?我昨日修习了些字帖,正想拿给他看。”

杜管家本就受托找人教习洛棠,闻言也不奇怪,更听府里下人说,近日以来世子确实多有照顾这位洛小娘,便也知无不言,但多少有些生硬地回道:“去宫里了。”

难道是昨日自己在,世子不方便说什么,得罪了公主,今日便急冲冲进宫赔罪了?

她再一抬眼,看到这一幕厚厚的帘子,笑容瞬间勉强了许多。

原昨日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不是要合奸,而是清和雅正的世子顾及最起码的体面罢了!

洛棠手足无措地伫在原地,觉得自己的前途又渺茫了起来。

不……

不行!

谢凤池那般在云巅上待久了的人,恐怕本就不甚明了男女之事,贸然被自己轻、轻薄了下,应了激也很正常,可若是自己这就打了退堂鼓,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安稳荣华还求不求了?

更有甚者,三年孝期到了,他真娶了个公主那样的正妻,她的命还要不要了!

她不能给谢凤池反应过来的机会!

“杜管家,我,我想出门一趟。”

洛棠心中焦急,咬紧牙铆足劲,只盼着趁热打铁,决不给谢凤池一丝撤退的机会。

杜管家想了想,先前洛棠出过一次门,家里主子们也没阻止过,便点头,却是要安排自家马车,谨防这小娘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丢了侯府的人。

洛棠便赶紧上了马车追出去。

她心里忐忑着,自己贸然去宫门口“接”谢凤池,实则是赶着找上去,若被他当面推开怎么办?

那也顾不得了,她的脸终归不值钱,便抱着谢凤池的大腿哭,他定然扛不住!

洛棠攥紧了手掌坚定地沉下性子来。

却没想,马车还在行进中,却猛地一顿,差点叫洛棠飞出去!

谁呀!

她扑在马车板上,又气又惊地抬起头。

恰逢外面拦车的青年吊儿郎当掀起车帘,顺着光瞧见了个娇滴滴的美人,柔弱无骨地匍匐在车中央。

洛棠被阳光刺得眯起眼,便听得个低哑磁性的声音攒着轻蔑的笑,扎进耳朵。

“我当谢凤池是什么君子,安宁侯才薨一个月,车里就藏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