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红大踏步冲进内室,像是顺手一般从墙上揭下陈艺郎先前贴上去的符纸、往斧头上一包,这便横甩斧柄,像是在砍树一样冲比她还矮小的山中鬼横挥过去。

符箓阵困不住山中鬼,而符纸确实是可以对山中鬼造成伤害的;两项亲眼认证过的事实相加,燕红脑子里本能地做出应对对策——既然陈艺郎嫌弃她手里的斧头对鬼没用,那加上能“废物利用”的符纸,不就有用了吗?

想伸手把燕红抓出来拖走的陈艺郎,看到燕红这套操作,大脑宕机了一瞬。

接着,没等陈艺郎开口怒喷这熊孩子破坏起码能拖延鬼物行动的符箓阵,便见……只是包了一张符纸的破旧斧子横砍到了山鬼的脑袋上,雷霆电光闪过,那脸盆大小的头颅竟被砍得凹陷进去。

山鬼吃痛,遍布利齿的大口中发出极其刺耳的、刺激得人大脑发昏的尖叫声,一爪抱头,一爪凶狠地往燕红挥来。

这鬼物的肢体不成比例,明明个头比燕红还矮小,臂展却有一米来长、几乎与身高相等。

燕红没有格斗经验,只胜在腿脚麻利、身手灵活,一面本能地后退避让、一边转动斧柄,将包着符纸的斧面倒转,迎着山鬼鬼爪斜斜劈去。

若是使用别的兵刃,燕红的反应绝没有如此快速、手法绝没有如此娴熟;但这把斧头从她九岁起便伴随她五年之久,用起来别提有多顺手,便是削葡萄皮也使得。

让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伴着雷霆电闪响过,山鬼那条一米来长的细长胳膊,竟从小臂处被劈成两截!

手臂断裂处,断面漆黑焦糊。

燕红手中斧头上包着的符纸,内中法力消耗殆尽,化为片片纸灰飘落。

陈艺郎:“……(゜ロ゜)”

这个死熊孩子——还会带着脑子莽的?!

燕红深知自己的斧头绝没有这般锋利,自己的力气也绝没有这般大、能一斧断臂,对付神仙阿姨那个害死她的丈夫时,她全力挥出崭新的结实斧头也没能砍断对方手臂;对山鬼有如此威势,当是符纸之功。

所以……得手后的燕红完全不恋战,立即后退拉开距离、再度伸手去揭墙上符纸。

“别拆阵了,用这个!”陈艺郎回神,连忙也大步奔进屋内,掏出三张符纸塞给燕红。

“哦。”燕红毫不推辞,三张符纸一气儿全贴到斧头上,拎着斧头又冲了上去。

断了一臂的山鬼勃然大怒,身形拔高至八尺长(约二米四),没等燕红挥起斧头便狠狠一脚踹来。

燕红只来得及将斧柄横到身前略作格挡,便被一股大力击中、往后倒飞去出去,越过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陈艺郎、狠狠摔进外隔间内,撞倒了桌椅、撞到墙上才停下。

山鬼正欲追杀,却被内室残留的四星符箓阵拦了一拦。

跑到外隔间的陈艺郎也发现四星阵还能对山鬼有阻拦作用,犹豫一瞬,咬牙往长剑上拍了两张符纸,硬着头皮杀进内室,阻挠正试图破坏墙壁上符箓的山鬼。

连十几岁的土著小鬼都这么拼命,陈艺郎实在不好意思弃战逃跑……他也是有血性的!

山中鬼见满脸畏惧的胆小道士(陈艺郎穿着道袍)竟也敢冲它出剑,勃然大怒,举臂往陈艺郎抓来。

陈艺郎可不是燕红那种什么也没兑换、拎把斧头就敢来做正式任务的愣头青,他手里的长剑有斩鬼劈灵之力,自己也兑换了一套来自高武侠侧(超过30%)、高幽冥侧(超过30%)位面的三才剑法,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与体型拔高后断臂仍旧未能恢复的单臂山鬼战做一处。

蒋百户位高权重(对于北山一地来说)、住的厢房足够宽敞,给了陈艺郎游斗的空间,山鬼又猝不及防下先被断了一臂,但战况仍然不足乐观……

诚如王荟、帅坤这两位老手所评价,剑法这种以穿刺伤害为主的进攻套路更适用于对付活人,对鬼物的作用实在有限得很——鬼物并无“受伤”概念,只要没能将其杀死,哪怕捅上百十个无法恢复(武器上贴了镇鬼符的情况下)的窟窿也无济于事。

五脏翻涌、口鼻流血的燕红挣扎着从座椅残骸中爬出来,陈艺郎已将山鬼捅出十几个对穿的窟窿,可仍旧被山鬼逼得上蹿下跳,险象环生。

“我踏马真是个傻逼,我学剑法干嘛啊!”道袍被抓出数十道爪痕、即使穿了防割服也浑身挂彩的陈艺郎,嘴巴上还在骂骂咧咧,“尼玛电影果然是骗人的——!!”

燕红一抹口鼻鲜血,顾不得浑身疼痛,拎起斧头又冲进内室。

她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深深记得一点——初见面时王荟就说过,山中鬼这种精怪要是变成煞鬼,北山一地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村里的老辈人讲古时提过,前朝燕、柳两家逃难来黔中时,本地尚无北山镇,亦无北山卫,山匪横行,民不聊生。

燕红连唇亡齿寒这个成语都不知道,只知道如果没有北山镇,李家村的日子会更艰难。

若是任务失败,不仅她自己会被抹杀,她的父母、姐弟、爷奶叔婶堂兄堂妹,柳二妮,李家村的老辈人……无人能幸免!

燕红只能拼命,也必须拼命。

“喝——!!”

大步奔进内室的燕红,压低身形、双臂惯起斧柄,狠狠朝山鬼脚面劈去。

她自己亲手用磨石磨得雪亮的斧刃与山鬼脚面接触,霹雳吧啦电光闪过,好大一截脚面直接被剁了下来。

山鬼咆哮着抬起焦黑的脚背断面,往燕红重重踩来。

燕红就地打滚躲开,反手又是一斧子朝山鬼断脚劈去。

连脚跟带小半截脚腕,被从中劈断。

“好!!”

才将嫌弃过燕红手里那把破旧斧头的陈艺郎振奋不已,快速出剑往山鬼独臂上连削带砍、帮燕红打掩护。

站立不稳的山鬼轰然往后倒去、一屁股压塌木架床。

陈艺郎、燕红同时前扑,一人长剑直指山鬼独臂、脑袋,狼嚎着拼命狂戳,剑光几连成片;一人闷不吭声咬牙忍痛,发狠连劈山鬼下肢。

待王荟与帅坤联手将未能成功召来山鬼降灵的蒋百户打死,匆匆赶来帮忙,便见蒋百户所住厢房内室已然半毁,山鬼不见踪影,只两个浑身浴血的同伴躺在废墟里哼哼。

“你们将山鬼灭掉了?”王荟震惊万分。

“没、没灭掉,那鬼东西钻、钻里面去了。”被帅坤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陈艺郎喷了口血,气息奄奄地指着木架床残骸下方道,“快、快把山鬼的罐子毁了,不然我踏马就要断气了……”

王荟连忙快步奔上前,三两下把残骸挪开,果然在断裂的木板和破破烂烂的铺盖下方找到了个貌不惊人的陶土罐子。

打量一番这个陶土罐子,王荟的神色便凝重起来,手忙脚乱往外掏道具:“你两个撑住啊,这只山中鬼跟脚不凡,我得起个坛、做个法事才能把这玩意儿除掉。”

帅坤见状,生怕重伤的陈艺郎和燕红撑不到任务结算,连忙掏出她在武侠位面获得的丹药塞进两人嘴里,又各灌了一瓶糖水把药喂下去。

见陈艺郎不再呕血,气息若有若无的燕红呼吸也渐渐平缓,帅坤松了口气,赞赏地对还能保持清醒的陈艺郎道:“干得不错,小陈,我在你这个阶段根本不敢和鬼物硬碰硬,你比我有前途。”

陈艺郎腹内气血涌动,好悬没再次喷出老血……

“别……提了。”陈艺郎艰难地扭过头,看了眼人事不知的燕红,龇牙咧嘴地道,“踏马的……这个死小鬼……”

帅坤也看了眼燕红,笑道:“你别埋怨她,看她身上那么多伤,应当也是拼命在帮你了。要不是你们俩拼死拖住这只山鬼,说不准我和老王就翻车了,那个蒋百户天生狼心狗肺,把父母亲眷都喂给了山鬼,硬生生把山精野鬼养成厉鬼,要是让他跟山鬼降灵合体,我和老王就死定了。”

陈艺郎:“……”

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受这土著小鬼的激才提剑拼命,但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他“冒领”这个土著小鬼的“功劳”,就很纠结……

憋了半天,这个要面子的小年轻只能呐呐地道:“我没埋怨她。”

没多会儿,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荟布置好法坛,借来本位面幽冥侧鬼神之力,召来天雷、将蕴养山鬼的陶土罐子劈成齑粉。

任务结束,三名外位面试炼者被传送走,原地只剩下本位面试炼者燕红。

燕红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身上不痛了,原先被山鬼折断的手臂也恢复了正常。

“……结束了?”

燕红翻身坐起,理了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才看见自己脚边放着一堆东西。

蹲下来一看,发现是那三位外位面试炼者给她留的礼物……

帅坤把道具栏里富余的几套古代位面限定行头送给了她,还有几盒自热火锅,合计五两多的银瓜子、小银锭。

王荟给她留了一小袋银子,约莫十来两重。

陈艺郎不光把身上带来的银子全留下(约四两多,以古代位面的银子购买力,试炼者们本来也用不着带太多银子),还附赠两张镇鬼符——用剩的全给燕红了——以及一箱子能量棒,一盒巧克力。

燕红东摸摸西看看,感激地在脑子里回想了下几人的名字相貌、深深记在心里,珍惜地将这一小堆礼物收起。

换了身整齐行头的燕红走出顾府大门,在门外等待多时的顾大老爷、秦管事等人一脸激动地迎了上来。

“小、小仙师,方才我等望见府中有天雷降下——”顾大老爷一脸殷切地道。

“是陈师兄和王师兄、帅师姐他们把鬼消灭掉了。”燕红诚实地答道。

她昏过去前那鬼物还残余小半身躯,陈艺郎还在浴血奋战;比鬼物还难对付的蒋百户是王荟和帅坤联手对付的,这功劳她不能占。

“老天保佑,菩萨保佑!”顾大老爷激动得老泪纵横,“小仙师,王仙师他们人呢?老夫这便准备筵席……”

“哦,他们回去了。”燕红道,“此间事了,他们就走了。”

她被挪去神仙阿姨的位面时,刚一解决了任务就被送回来,想来陈师兄他们也是如此。

顾大老爷惋惜不已,只得道:“诸位仙师大恩!诸位仙师大恩啊!”

燕红看了眼天色,想着自己离家一日有余,得赶紧回家去,没心情跟顾老爷多话,只道:“顾老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便急匆匆走下台阶、绕过顾府上下人等,往城门洞方向跑去。

顾大老爷怎甘心让小仙师这便离开,但在命人留下燕红前,又犹豫了下……以燕红如此行色匆匆、似有什么要紧之事的态度,他实在不敢确定强留燕红这个小师妹做客会不会引她不满,连带着被她那些师兄师姐厌恶。

亲耳听到府中屋宅垮塌之声,又亲眼见到天雷被召来,顾大老爷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得罪这帮仙人弟子。

“也罢……燕小仙师毕竟是本地人,以后总有机会,细细经营便是。”犹豫再三,顾大老爷按捺下了心思。

人情关系可以之后再经营,谢礼可不能延后,顾大老爷略微斟酌一番便命秦管事去东院整理财物,收拾现银出来,尽快往李家村送去。

此时,燕红才刚跑出顾府巷。

顾府巷路口封锁路面的卫所官兵尚未收回,这帮卫所兵见过四位仙师的面儿、也知道自家顶头上司蒋百户被仙师指为与鬼为伍之徒,正人心惶惶;见燕小仙师从巷内出来,并不敢拦路,当即把拒马桩撤开。

领命来封路的小旗,还点头哈腰地冲燕红躬身:“小仙师这是要往哪去,可要备马?”

“不用了,我不会骑马。”燕红摇头道,跑出去几步又想起来要道谢,回头道,“多谢了,大叔。”

本忧心忡忡会不会被蒋百户牵连的小旗听了这句道谢,顿觉神清气爽、心头阴霾一扫而空,笑道:“不敢,不敢。”

燕红跑远,这小旗忍不住笑着对手底下的兵丁道:“瞧见没有,小仙师唤我做大叔呢。”

兵丁们只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