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类潜入别墅后没有锁上后门,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绝不会愿意需要逃走时却发现后路被自己锁死了。

古尔德轻轻推开虚掩的后门, 猥琐地朝黢黑的走廊打量了两眼,冲搭档比了个跟上的手势,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我开始觉得这是个坏主意了,古尔德,我们确定真要这么干吗?”

搭档哈利用手捂着胸口,显然, 从翻越栅栏到躲避监控耗尽了这位守法公民——闯红灯和被人投诉骚扰除外——的勇气,他这会儿尖脸发白,战战兢兢,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当然, 哈利,都到这会儿了还废话什么呢。”古尔德回头一瞪眼,伸手去拉搭档,“你得这么想,哈利, 我们不是在非法入侵……事实上,是我们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入侵民宅, 我们是跟进来看那两个小贼想干什么的,如果他们会危害到西里尔先生, 我们会帮忙报警——我们这可是见义勇为!”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伙计!”

古尔德拉了哈利一把, 把半推半就的哈利拽进门, 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后门进来, 是一条略有些狭长的、黝黑的走廊, 走廊尽头能看到微微闪烁的荧光, 似乎是扫地机器人充电时的提示灯。

古尔德拉下脑袋上戴着的红外夜视仪,手里紧紧抓着心爱的相机,轻手轻脚地顺着墙壁往前走。

还未走出这条走廊,两人便同时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马桶冲水声。

老天!

两个报社狗仔吓得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忙不迭贴墙蹲下,尽力缩小自己减少存在感。

冲水声中,似乎有人拉开了某个房间的门,又关上,紧接着便响起沉重的、步履蹒跚的脚步声。

哈利紧紧捂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脚步声似乎消失在远点儿的地方了,才焦虑地伸手去拉同伴的夹克。

“嘘!”

同样紧张得不敢大口吐气的古尔德生怕哈利发出什么声音来,努力比起安静手势。

哈利知道他戴着红外夜视仪,能看得见自己的动作,用力地朝后方点了两下。

古尔德坚定地摇头,深吸口气,起身继续往前。

哈利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走出走廊,两人来了一楼客厅。

客厅依然很暗,只能隐约看见家具陈设的轮廓,古尔德拉着哈利挤进沙发与餐厅吧台间的夹缝内,便麻利地调整夜视仪参数,四下搜索发热光源。

作为专业的报社狗仔,古尔德是很舍得在装备上投入的,他使用的夜视仪虽然没有军用版本那么强悍的功能,但在民用版里也算得上是高配,十米内能无视障碍物检索到一切热源。

没多会儿,他就找到了两个小贼中最容易分辨出来的一个——那个矮小的人类女孩。

古尔德兴奋地往那女孩所在方向看过去。

对于他们这种报社狗仔来说,一切与大人物相关的新闻都是热门爆点,包括且不仅限于大人物本身的丑闻——深夜潜入的小贼将哈密尔顿·西里尔这种知名的资本家吓得丑态百出的照片拍下来,也是必然要上热门的。

夜视仪镜头中,那女孩只与他们隔着一堵墙,正半蹲在距离身在客厅的他俩直线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双手朝下挥舞、似乎正在翻弄着什么。

“居然只是普普通通地来偷点儿东西的吗?”仔细辨认了下这女孩的动作,古尔德有些失望。

小偷偷到大人物家里这种事儿虽然也能凑合一篇报道出来,但显然并不那么吸引人——除非这个小偷本身也具有能引爆大众关注的传奇性,又或是偷窃期间被主人家发现、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比如灭门案之类的,不然是没有多少人会感兴趣的。

“啊,得了吧,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一个比哈利还瘦弱的人类男人,这么两个小贼哪干得出灭门案来?”古尔德默默吐槽了下自己那不符实际的期望,“还不如指望他们两能偷到哈密尔顿·西里尔那家伙谋杀勋爵的证据,接着行动暴露,让被激怒的西里尔撕破了脸皮追杀他俩呢。”

这家伙正独自上演内心大戏,马桶冲水声忽然再次响起,咕噜噜的水声在空****的别墅客厅内回**。

古尔德连忙把脑袋缩回沙发后面,与哈利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水声中,有人拉开了门,躲在沙发与餐厅吧台夹缝中的两人看到客厅天花板上亮了一小片,似乎是厕所里的灯光透了出来。

紧接着关门声响起,光线又暗下去,重回伸手不见五指。

沉重的、像是沉疴病人正扶着墙艰难挪动的脚步声,从客厅另一侧缓缓往餐厅吧台方向移来。

两个报社狗仔吓坏了,这可比之前在走廊里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刺激得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从两人身前不远处响起。

古尔德、哈利两个屏住了呼吸,惊恐地朝向黝黑的客厅过道。

脚步声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径直走过餐厅吧台,转向二楼,踩上楼梯。

哈利紧紧拽着搭档的夹克,脚步声踩上二楼楼梯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找回了呼吸,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小口小口地、急促地喘气。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

“我的天……”劫后余生的哈利哆嗦着发出抽气声,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太、太刺激了,古尔德,真见鬼了,都半夜三点多了,这家人还有这么多人呆在厕所里?”

古尔德没有回应他。

哈利下意识伸手去摸古尔德的肩膀,发现他的搭档正剧烈地颤抖,后后颈处的T恤和夹克衫的衣领都湿透了。

“你不是吧,古尔德,刚才可是你硬拉着我进来的,可别说你现在比我还害怕。”哈利不快地低声埋怨。

“我、我没有看见人。”古尔德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声音找回来,颤抖着道,“哈、哈利,刚才、刚才我没看见有人走过去……天,天,这是什么情况?”

“夜视仪坏了?”哈利下意识道。

古尔德一愣,这才想到这个可能性,连忙直起身,探头往外看去。

夜视镜头里,他还能看到那个只跟他们隔着一堵墙,正不住挥舞着胳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类小孩。

古尔德熊躯一晃,软软地缩回夹缝内。

“没、没坏,天啊,夜视仪没坏……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古尔德几乎要哭出来了。

没戴夜视仪、看哪都是黑黢黢一片的哈利也被他影响到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可别吓我,老兄,我不想见警察,更不想见到不在我认知范围里的玩意儿!”

“不管了,这里不对劲,我们赶紧走。”古尔德挣扎着爬起来,侧过身子往夹缝外挤。

哈利当然不会坚持,伸手抓住古尔德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外走。

两人返回通往后门的走廊,闷头往走廊深处跑去。

很快,古尔德便大步跑到了后门前,伸手去拉门把。

没拉开。

古尔德顾不得会不会惊动主人家,用力握着门把使劲儿拧,依然转不动门锁。

“你把门反锁了?!”哈利听见动静不对,惊愕地道。

“不、我没有锁门啊!我关门的时候你也没听到锁芯声,对吧?”古尔德惊恐地道。

“当时、当时我太紧张了,没有注意,你真的没有反锁?”哈利慌了起来。

“我发誓我没有!”反正黑暗中搭档也看不见,古尔德索性任由眼泪滚落出来。

哈利焦急地挤到古尔德身侧,也伸手去拉门把,绝望地发现就算他俩一起使力,门把也纹丝不动。

更糟糕的是……西里尔这种资本家显然很舍得在装修上下本钱,连后门都是兼具防火防盗功能的厚重钢板夹层大门,压根不可能靠蛮力拆下来。

“对了,报警,我们可以报警!”

慌乱中,哈利稍稍找回了一丝理智,都顾不上会不会被中心城警方质疑他俩私闯民宅了,忙不迭从裤袋里掏手机。

但……就像是鬼片里的经典桥段,哈利的手机没有半点儿信号,不能拨出任何号码,也用不了任何软件。

古尔德的手机也一样。

“见鬼了,我们真的见鬼了!”哈利崩溃地大叫,“看看你干的好事,古尔德,咱们俩这可是真正的见到鬼了!”

“嗨,明明你一开始也是同意的,怎么能怪我呢?我说咱们跟着那两个人类一起进来的时候你可没拒绝!”古尔德气道。

说到那两个人类,古尔德灵光一闪,惊喜地道:“对了,那个人类女孩是从二楼翻进来的,我们可以从二楼出去!”

“别犯傻了,那个你说你没看见的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家伙就是往二楼去的!”哈利怒道。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一直呆在这儿等到天亮?”古尔德有些生气了。

“我怎么知道——”哈利正要继续埋怨,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愕地瞪着走廊后方。

“你、你怎么回事,你可别故意吓我。”古尔德本来就在崩溃边缘,惊恐地道。

哈利咽了口唾沫,抬手指向客厅方向:“古尔德,刚才咱们俩进客厅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有正充电的扫地机器人?”

“没有。”古尔德摇头。

“那、那、那又是什么?”哈利哆哆嗦嗦地指向走廊尽头,那处离地面约有半米左右高度,正一闪一闪的微弱荧光。

古尔德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呆滞地对着那点幽光发呆。

他们刚才从这条走廊走进客厅的时候,没发现外面摆着任何家用电器。

换言之,那点荧光并不是任何家电的指示灯。

“啊啊啊啊——!!”

古尔德终于崩溃了,顾不上会不会惊动主人家引来警察,尖叫着往客厅方向冲去。

哈利也慢一拍发出尖叫声,开启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嚎叫着跟紧古尔德。

一熊一蛇一路鬼吼鬼叫着奔回客厅、往餐厅方向转向,闷头往楼梯方向冲。

他两个才刚冲到刚才藏身的沙发附近,那原本平平无奇、但在此刻的两人听来犹如催命声的马桶冲水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妈呀啊啊啊啊!!”

本打算一口气冲上二楼、从二楼阳台跳窗逃出去的古尔德,最后一丝残存的勇气被这道冲水声击溃,压根不敢再上二楼,扭着屁股转身,鬼哭狼嚎地往他夜视镜头里能看到的活人奔去。

万幸,人就在客厅隔壁客卧的人类小孩没有把门锁上,吓坏了的古尔德肩膀一撞门就开了。

两人连滚带爬地奔进客卧,看见同类(活人)的古尔德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是一呆。

他一直以为人类小孩是在这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到此刻才发现……人类女孩压根没去动房间里的箱子柜子,而是站在地毯中间。

他两个惊愕地看向人类女孩时,对方也正往他们看来。

“你俩吵吵嚷嚷的干嘛呢?”人类女孩喘着粗气,不快地道。

戴着夜视仪、只看得见这个人类小孩在热成像镜头上正红得发亮的古尔德还没出声,就听到他身侧的好搭档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

还手脚并用地在原地挣扎着划拉,似乎是想往后退,又手脚乏力、动弹不得。

古尔德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熊爪,战战兢兢地把夜视仪镜头往上一推……

然后他就看到了真相。

正满头大汗地微微喘息的人类小孩,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

她的脚下,散落着一具……尸体。

这具在夜视仪镜头中并不显示的尸体,绝对不属于活人——没有哪个活人能长出两个脑袋,也没有哪个活人的胸腔能有半人多高;胸口上还有一张大嘴,拖着长长的舌头,獠牙比人的手掌还长。

此刻,那张长在胸口的大嘴已经被砍成好几个部分,舌头断成了好几截,牙床也被砍得稀烂,獠牙都几乎被拔光了。

古尔德眼睛上翻,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晕厥过去前,古尔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类小孩不住朝下挥舞的双手压根不是在翻东西,而是在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