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只要借我这一晚 (2)

“我一生下来就好象是有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疼爱我,爸妈工作都忙,我一直都是自己家里住几天,再到文杰家住几天,妈妈去世以后我更是有一多半的时间都住在他家,对我来说两边都是我的家,都很亲切。我从小把文杰当成亲哥哥,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喜欢上了他,他也喜欢我,家里人知道我们早恋不但不反对反而很高兴的样子,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盼着自己早点长大,将来好嫁给文杰。”

“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先是有人举报费叔叔,说他的公司在经营过程中有很多项目都是通过向官员行贿取得的。我爸那时候已经当了副市长,正好就分管交通,一开始费叔叔以为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确实做公司不可能百分之百没有一点越线的行为,但是他一直把度控制得很好,也没有留下过什么不利的证据线索,再加上我爸帮他说话,充其量也就是象征性地调查个一段时间就了结了。”

“但是案子却越查越深,先是一年的账,然后查三年账,再到五年,后来把公司成立至今保存着的帐务资料全部封存彻查,罪名也从行贿变成了合谋侵吞国有资产。正式宣判之前只有律师才能和费叔叔见面,家里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我爸爸一直在设法为费叔叔活动,但是也不能做得明显,毕竟跟经济案件嫌疑人扯上关系对官员的仕途有很大影响。”

“我们两家人都急得不得了,我在宁城上大学也上不安心。文杰那时候在北京读大四,他妈妈和我爸商量着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一直到费叔叔被拘留了也还都在瞒着他。案子是怎么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过多久,费叔叔就被正式批准逮捕。”

“那时候文杰已经拿到了美国一个大学研究生的offer,他打电话回来报喜,听出来他妈妈的语气不对劲,追问之后知道了费叔叔的事,连夜从北京赶回了海城,跟他妈妈一起四处去求人,可是到哪里都找不到愿意帮他们的人。他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一下子就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阿姨一生病,我也请假回了海城,文杰不死心,还在外面东跑西跑,我就留在医院里。有一天阿姨在病**睡着睡着突然醒了,跟我说她想起了一件事,费叔叔被检察院带走之前的某一天,曾经对阿姨提起过他在银行保管箱里放了点东西。费家挺有钱的,在银行里有好几只保管箱存放贵重首饰和一些证券之类的东西,阿姨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费叔叔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点奇怪,还特地说了是哪个银行的哪只箱子。”

“费叔叔他们在银行开的所有保管箱都是用夫妻两人名字共同申请的,那天文杰到宁城去找省检察院的关系,想让费叔叔取保候审。阿姨很着急,就急急忙忙写了封委托书给我,让我拿着她和我的身份证到银行去开箱,看看是不是费叔叔在里面留了什么东西。我拿着这些东西就去银行了,打开了保管箱之后,看到里头除了一些金条之外,还有一只资料袋。”

“我拿着这只资料袋回到医院,和阿姨一起看,里面是文件资料和复印件,有合同、银行对帐单、支票存根、客户清单等等,还有一些别的财务资料。我们看不懂,但是费叔叔收着这东西肯定是用的,当时我就给文杰打了个电话,他叫我把东西收好,等他回来看。为了能更稳妥,阿姨让我给爸爸打个电话说了这个事。爸爸好象很意外,他让我先把文件拿去给他看看,我就打车去了爸爸的办公室。”

“我爸看了这些文件的复印件,他的表情说不出来是气愤还是庆幸,他问了我好多遍还有没有了,是不是就只有这些。我当时觉得不对劲,但没有多想,我说还有,阿姨都收起来了。我问他这些东西是不是对费叔叔的案子有帮助,他笑笑,就让我回医院去把所有的文件全拿来给他,有了这些东西费叔叔就有希望了。我乐坏了,赶紧回医院,阿姨一听也非常高兴,让我把资料里的文件都拿上,送给了我爸。”

叶知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久久地抿着嘴唇,平抑心里激动的情绪。乔慎言搂紧她,了然地轻声说道:“我明白了,那只资料袋里装的其实是对你爸爸不利的东西,是不是?”

叶知我点头,吸吸鼻子:“送给我爸之后我就离开他的办公室,但是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走了没几步我折回头,推开门就看见我爸在把那些文件往碎纸机里送。”

“我从我爸手里把剩下的文件抢过来拔腿就跑,办公楼里的同事认得我是副市长的女儿,没人拦我,我傻了,抱着那些纸象抱着个炸弹,不明白我爸爸这是在干什么。我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躲着,给文杰打个电话一边哭一边说了发生的事,他也傻了,让我等着,他立刻就回来。”

“我爸找不到我,就拼命打我手机,我一开始不接,后来不忍心,也想质问他,就接听了电话。电话里我爸跟我说了实话,如果那些文件捅出去,他就没活路了,如果我不想失去他,就把文件交给他。我问他那费叔叔怎么办,我爸反问我,有没有想过费叔叔为什么会留这些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脑子一团乱,只知道哭。听见我哭我爸也掉泪了,他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从小穷怕了,从记忆起吃饭穿衣上学都要受别人的恩惠,这种滋味在他心里憋屈了一辈子,他没能让妈妈享到的福要全部补偿在我身上,他要给我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

“我从来没见我爸哭过,就是我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当着我的面掉过眼泪,他哭,我也哭,哭得不行。我完全混乱了,根本没有多想一下我爸爸说的话,如果这些文件是我爸爸犯罪的证据,为什么还能救得了费叔叔,如果它们是可以救费叔叔的证据,又为什么会让我爸爸没有活路。”

乔慎言敏锐地挑了挑眉,立刻明白了叶知我的意思:“你是说,费文杰爸爸的入狱……和你爸爸有关?”

叶知我苦笑:“你和文杰一样聪明,那天他从宁城赶回海城,知道文件在我爸爸那儿就去向他要,结果……他也是当时就明白了过来,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求我把文件从爸爸那儿要回来,可我……可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爸爸也和费叔叔一样去坐牢。”

“后来我自己琢磨,费叔叔和律师见了那么多次面都没有提到过这只资料袋,恐怕就是担心说出来之后也会被我爸爸知道,他可能想着只要手上有证据,就算是被宣判了,日后也有平反的机会。他知道我爸爸一定会想办法销毁那只资料袋里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到银行去取东西的人是我,也没想到时机这么不凑巧,证据最后还是被我爸爸拿走了。”

乔慎言沉声问道:“你把证据给你爸爸了?”

叶知我点头:“给了……怎么能不给,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费文杰的父亲?”

“涉案金额特别巨大,费叔叔判了十二年并没收财产,墙倒众人推,房子和财产都折价变卖赔偿国家损失,公司的债权收不回来,一大堆债务人整天围着阿姨和文杰逼债,什么样的无耻手段都使出来,阿姨受不了这个打击,又受了不少惊吓,病了两个多月就去世了,费叔叔在监狱里知道这个消息,心脏病突发也……只剩文杰一个人,他什么都没了,公司,家,父母……”

乔慎言的声音很低沉:“所以你说,他恨你。”

叶知我苦笑:“直到这个时候,文杰还没有彻底恨我,他以为我爸爸和费叔叔是同案犯,我爸销毁证据的行为完全是为了自保,他不能原谅,但还能理解。”

“费叔叔的葬礼过后不久,我爸爸也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大概半个月之后,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爸爸写给我的,我打开来一看,是他的遗书。”

“你你!”乔慎言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叶知我垂下头,完全倚在他怀抱里:“我看到信的时候他已经自杀四天了,信里坦承了一切,交待了所有的罪,也说了费叔叔的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费叔叔完全就是被我爸……被他陷害的……真正跟我爸合谋的是费叔叔公司里的财务经理,他们利用市政还有道路施工工程贪污了很多很多钱,伪造了一部分公司文件把罪责推到费叔叔身上,和费叔叔一起被逮捕的还有当时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我爸爸以为有这些人挡在前面就可以保住自己,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脱法网。”

“费文杰也知道了真相吧。”

叶知我点头:“当然,政府发还了他家里交上来的赔款,但是那点钱根本不够还公司欠的债。”

“我和文杰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爸的葬礼上,殡仪馆里只有我一个人送他……文杰就从门口里走进来,他围着我爸的遗体转了一圈,然后走到我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很可怕,很冷酷……他对我说,我恨你……他就说了这三个字,就转身走了,再也……再也没有再回来过……”

可能因为有泪水的关系,夜色很浮摇,叶知我转过身,趴在乔慎言的胸前,深深地吸着带有他气息的空气,把眼角的泪水拭在他的胸襟上。虽然激动,但是终于可以把心里积郁已久的事对一个愿意倾听愿意关爱的人说出来,得到的轻松和解脱无法用语言形容。乔慎言始终一下一下地在叶知我背后轻拍,她闭着眼睛,感受这个男人传递给她的温暖和力量,突然觉得就这样一直拥抱着他也一直被他拥抱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晚风静谧着,两个人也都沉默,叶知我能听见乔慎言安慰她时每个动作的声音,耳朵贴着他的衣服,布料摩挲着皮肤发出细碎微响,还有他的呼吸声,他胸膛下心脏跳动的声音。种种种种奔涌在一起,汇成阳光一样柔软的波浪,托着她缓缓地游动着,象是被魔法诅咒过的奥杰塔公主,傍晚时分才能结束一天的飞行,在平静美丽的湖里休息已经疲惫不堪的翅膀。

她挪了挪修长的脖子,环住他的腰,梦魅一般低声说道:“乔慎言,我说完了……如果你想让我松开手,就快一点告诉我,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我怕我就舍不得离开你了……”

回答她的是一个炽热的吻,乔慎言托起怀里这个女人尖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把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唇上,暗夜里仿佛闪过一道璀璨的光,辽远深邃的天空被照亮了半边,七彩光屑飞溅洒落,落进眼睛里,就成了泪水。

叶知我扬着脸,第一次主动地承接着来自乔慎言的热情,第一次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喜欢把意愿强加给别人的人,也第一次希望他能更炽烈一点。单单是双唇的吮吻已经不足以填补心里那个深深的缺口,她想要更多的证明,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证明这个男人是值得的。

乔慎言一边吻着一边把叶知我抱进房间里,在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两只手紧紧捧住叶知我的脸,紧张又坚决地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说不……”

叶知我思忖般地垂下眼帘,乔慎言的心狂跳一拍,立刻又把她抱进怀里,粗鲁地撞开房门闯进去,狠狠地把她按在**,用修长结实的身体压住:“就是说不我也不会放过你!”

叶知我看着身上这个男人英俊微怒的脸,低低地笑出了声,抬起手抚在了他的耳畔,张开的五指从他耳后的发线处梳进发丝里,来回摩挲着,极轻柔极缓慢,犟硬的头发搔弄她的手心,和他的吻一样让人心慌。

然而心慌又是一种浅淡的芳香,从他双眼的深潭里浮出来,象是某种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尝过以后又会忍不住想要醉一醉的东西。

从海角天涯走到他身旁,叶知我觉得已经走累了,那么远的一段路,终于结束在他这座峭厉的断崖边,她不知道是不是会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只是这一夜过后,应该就可以比站在平地上时看到更灿烂更美好的日出。

她稍用力按在乔慎言的头上,把他向自己的方向推,轻颤的双唇微启着:“跟我在一起……今天晚上,好不好……”

乔大少微怒的神情慢慢地舒展成淡然的微笑,他朝她俯下头去,深深地说道:“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