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当它是风的叹息 (2)

叶知我的脸在乔慎言的注视下渐渐发白,酒精薰起的红晕消失不见,只有嘴唇被咬得发红。心里的警铃倾刻间响得震耳欲聋,她在他的视线里找不到藏身处,不得不硬着头皮地迎上去:“太晚了乔先生,我要回家了!”

乔慎言感觉到她的手也开始变冷,这如果不是心虚的表现,那就一定是在害怕。他看着她每根手指上修剪整齐的指甲,因为医生这个职业吧,她不象好多女孩子那样留着漂亮的长指甲。看多了女人妩媚的一面,这双简单朴素的手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显得那么孤单苍白,一样让男人有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那一夜。

那整整一夜。

她是不是也这样孤单苍白地躺在费文杰的怀里,让他把她变热变暖……此刻她惊惶失措的眉眼,那一夜在那个男人的怜爱下会绽放着怎样的光华?

“你的手很凉,”乔慎言把手握得更紧,唇角不自觉地抿了抿,隐隐现出两道法令纹,叶知我细瘦的手腕在他的掌握下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冷了吗?”

叶知我用力咬着嘴唇往回抽手:“乔先生!你……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乔慎言脸上戏谑的表情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审慎和肃然,他眉头微皱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悦地沉声说道:“你是医生,小敏的病情你应该比我、比费文杰都明白,她的心脏绝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叶知我拧着眉怒瞪他:“松手!我要喊人了!你放开我!”

“你我都很清楚,小敏的病不可能治得好,她现在就是在拼运气,多活一天算一天。叶知我,你仔细听好了,只要小敏还活着,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让她过得幸福快乐,任何对她有可能的伤害都绝不允许发生!”

叶知我咬牙:“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妹妹!”

乔慎言冷笑:“叶知我,你很漂亮,而且很年轻,就算再多等上几年费文杰那小子也还是会对你死心塌地。小敏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她的时间不多了,既然她喜欢费文杰,费文杰就一定要属于她,是演戏也好是欺骗也好,只要哄得她高兴就行。将来有一天小敏不在了,你们有大把时间重温旧梦,可现在不行!我不想用激烈的手段对付你,你最好有点耐心,自觉一点,离费文杰也远一点。”

叶知我气得全身颤抖,全身上下除了喘气的劲,就只还有一点余力用愤怒的眼神瞪着这个可恶的男人。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很愉快地喝着小酒很河蟹地聊着小天,怎么他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凶!凶得让她很害怕!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叶知我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气到极点反而笑出了声:“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话?我离谁远一点离谁近一点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

乔慎言的笑声很冷冽:“就凭你们医院现在的那件诉讼案。叶知我,你信不信,我既然有办法查明真相让原告撤诉,也就有办法让这个案子继续审下去,一直审到你身败名裂从此再当不成医生也不能在宁城立足为止。”

叶知我从牙缝往里吸着气:“你卑鄙!”

“彼此彼此!”乔慎言的手指深深按在她的皮肤上,隔了一层皮肤底下好象就是骨头,她也和小敏一样瘦得可怜。“我对付卑鄙的人的办法,一向都是比他更卑鄙。”

眼泪在叶知我的眼眶里打转,她睁大眼睛就是不让它们掉出来。可是隔着一层泪雾,再凶狠的眼神也要大打折扣,那些盈盈颤动的眼波象是一场三春雨,浇在乔慎言身上。燃烧着的灼热中腾起一股白烟,有些东西熄灭了,有些预想不到的却在疯狂地涌动着,从胸前一直一直冲顶到咽喉,向上迸进了眼睛里,迸进他正在努力按捺着的怒火上。

乔慎言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撒开了手,叶知我被他的力气带着向一侧歪倒,沉重的椅子被撞得晃了一大晃,她的腿撞在红木桌腿上那些玲珑的雕花上,在细小坚硬的木质凸起上撞出的疼痛十分难以忍受,她咬牙忍住,站起来拔腿就向外跑,扑开紧闭着的房门,拼命跑出了这个精致的院子。

这种地方开车来不觉得,当真用两条腿在两边都是树林的小道上走,尤其还是在凌晨,立刻就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叶知我的眼泪被树林里的几声怪响吓了回去,她站定,回头看看院子里温暖的灯光,转过身继续向离开的方向大步走。

这里是东郊的某一处,具体哪一处叶知我不清楚,总之离她家肯定很远。走出那条一公里的岔道,到了稍微宽阔点的大路上,叶知我想着打电话叫辆出租车,钱包没带,到时候可以让司机师傅在楼下等一会儿。可是手在每个口袋里都没摸到手机,是忘带了带是刚才跑掉了?她没辙地叹口气,又委屈又气恼,左右望望有点辨不清方向。每个方向看起来都差不多,不知道哪条路是来时路。

身后有汽车响,叶知我回头看过去,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当然只有乔慎言的车会出现。他把车开到她身边停下,按下车窗:“上来,我送你回家。”

叶知我脚下不停,向前走着。乔慎言好整以暇地跟在她身边:“这里到市区还有很远。”

不理不理不理!

乔慎言看着叶知我走路时昂昂的头,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别说我没警告过你,这一带治安不太好。”

她顿住,车也停下。

乔慎言坐在驾驶座上,副驾驶座旁车窗外的叶知我长发披拂在肩头,有几缕垂着半挡住她的侧脸。她看着车前方被车灯照出的长长光影,这么强烈而又明亮的光线,在黑暗里也只不过能照出几十米远而已。

其实又有什么能真正地久远呢?梦想过的都破灭了,渴望过的都失去了,就象这两只车灯,无论源头和开始多么浓烈多么深刻,也照不亮未来所有的路。

叶知我对自己笑了两声,轻轻摇了摇头:“乔先生,你误会我了,我和费文杰不是你想的那样,永远也不可能是那样……全世界他最恨的人就是我,他比你更希望我能远远地离开,不需要你用任何激烈的手段对付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说完长出了一口气,侧过脸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然后没有丝毫忐忑地向着黑暗里的前方走去。乔慎言的烟含在嘴角,好半天都没有吸一口,任由它静静地燃烧,一缕淡白的烟向上笔直地融进空气里。叶知我步步行走着,身躯瘦削步履疲累,她能感觉到乔慎言在身后看着她,看就看吧,她从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也从来不奢望自己能变得坚强一点。

急促的铃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孙珈龄。孙大小姐在枕头上翻动了一会儿,等到第三遍铃声响起,这才咬牙切齿地下床跑过去接电话:“几点啦老兄?就算有急事打手机行不行?半夜吵醒别人睡觉是周扒皮才干的事儿!”

乔慎言对她说了现在的位置:“她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呢,你快点出来,把她送回家。”

孙珈龄抓头:“有没有这样的啊老大,你跟现任女盆友闹别扭,让我这个前未婚妻去打圆场!这种情节推推推狗血了吧!”

“谁叫你家住的最近呢,”乔慎言催促道,“三分钟之内你要是还没出门,后果自己考虑。”

孙珈龄恨恨地丢下一句‘半夜鸡叫!’,然后披上外套抓起手机钥匙向楼下走去。

十五分钟之后孙珈龄在林荫道上找到了叶知我,看到车窗后可爱的笑脸,叶知我十分诧异,孙珈龄伸手打开车门,笑着冲她勾勾手指:“上来吧。”

叶知我坐进车里:“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孙珈龄发动汽车,拿起手机朝她晃晃,按下了重拨键,铃声刚响就接通了:“找到你丢掉的灰姑娘了,速度挺快吧!”

叶知我垂下头,两只手交握着,听孙珈龄和电话里的乔慎言开了几句玩笑以后收线。孙珈龄开着车穿行在林荫道上,不一会儿就开到了通往市区的大路上,她一只手捂着嘴夸张地大打呵欠:“叶医生,这为了什么呀?按说小乔他不是这么不怜香惜玉的人,半夜里把女孩子丢在郊外,这种缺德事不象他做出来的!”

叶知我笑笑:“没有……是我自己要下来走走的……”

“你下来走走,害得我被他半夜从**薅起来。”孙珈龄笑着把手机递给叶知我,“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骂他两句帮我出出气。”

叶知我摆摆手:“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孙小姐,我家住在宁海路。”

“别这么客气哈!”孙珈龄瞄一眼后视镜里那辆远远跟在后头的车影,心里好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别再叶医生孙小姐的了,我叫你叶姐行吧,小乔和小敏他们都管我叫珈珈,要么就是小孙,都行。”

“好啊!”叶知我和开朗的孙珈龄聊着天,她能听出来孙珈龄一路都在把话题往乔慎言身上拐,不过她实在没有兴致再提起这个人。装模作样地敷衍着,幸好路上没人车开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外。

和孙珈龄告别后回到家,叶知我累得直接扑上床,抱着枕头闭起眼睛,可怎么也睡不着。她把头埋在枕头里一通无奈的笑,什么时候她成了让人这么讨厌的人,都不想再看见她,都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所以她还是快点走吧,什么也不管了。

叶知我起床以后把已经收拾差不多的行李再整理一遍,能扔的全扔了,全部家当塞进两只皮箱里,拎起来随时都可以走。

医院十点多钟把电话打到叶知我家里的座机上,果然和乔慎言说的一样,原告方撤了诉,原告律师也到医院里解释了全部经过,这件案子总算彻底完结。医院的领导对叶知我说,他们正在考虑起诉那名原告。叶知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几句,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站在客厅中央打量着陪伴自己两年的这个小家,决绝地拎起皮箱打开了家门。

开车先去加油,然后一路往南驶出宁城市区,开上通往海城的高速公路,把所有委屈和不甘不愿和眼泪和愧疚和负罪感全都远远抛开。从今以后不再多问多想,从离开宁城的这一刻起,她要努力让自己幸福快乐。

车窗外的景物如飞般向身后退去,将近正午,初冬的阳光带来了融融暖意,一个人在平整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公路上开着车,叶知我大声跟着车里放着的音乐唱歌。

“当你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我竟然会哭得象个小女生……”

急急匆匆地离开宁城到海城来,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住处。叶知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来,这座小小的县级市变化不大,她心里多少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犹豫了好半天,把车开到了离以前旧居很远的城市另一边,找了间看起来不太贵的宾馆。把行李放进房间,肯德基里吃个汉堡,叶知我在街边买份报纸开始找房子,买也好租也好,总要给自己找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