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苏眉想是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也不绷得紧紧的了:“我说嘛,警察先生专门干这个的,他们查不出什么来,我们还能有什么帮助?”小心翼翼看了看我,又说:“何况,这几个月侦探社都必须依靠你主持大局了,我,我答应了国家地理杂志,替他们到尼泊尔拍一组相片。”

我瞪着苏眉,苏眉心虚地笑:“我也是为了你好,那个人,喏,你的朋友,可能跟什么黑势力还有瓜葛,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仰头把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尼泊尔连食水都会传染疾病,并不见得比纽约安全,你也需要小心。”冰镇的矿泉水,本应透心凉,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气闷。

但苏眉还没有出发,出人意料的事情来了。那个下午的电话连续而急促,胜似夺命追魂Call。

电话那边的人英语发音非常标准:“顾小姐,我是纽约市曼哈顿区警察局委任的律师,警察局负责调查莉莉·让的谋杀事件,调查出他与一桩杀人案有关,初步怀疑他就是杀人凶手,正在进一步求证中。如果他的凶手身份被确认,他的遗产将会赔偿给受害人家属。警察局特委托我与顾小姐交涉……”

我的脑袋“嗡”一声响,忍不住大声打断:“你们还没有查出来他是怎么死的,又诬告他谋杀?没有任何证据的话,我虽然隔得远,但这公道是怎么都要为他讨的。”那个少年性格如柔静的小鹿,对残酷的生活只会逆来顺受,怎么会伤害他人?!

对方律师倒是心平气和,“警察们在他寓所外的空地发现有弃置的人骨,怀疑是有人被谋杀并肢解丢弃。同时警方在他寓所发现一把电锯,经鉴证科查证,这把电锯上面有受害人的血液。”

杀人肢解?!

我只觉手心凉凉的,都是冷汗,“电锯也许是凶器,但他不能把它借给人么?”

“警方在他的床垫下面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满‘杀死他’、‘让他下地狱’的字样,警方经过查证,确认纸条上的字迹与他的账单签名字迹一致。”

我突然生气起来,“那只说明,他有诅咒的意图,并不说明他真的下手去杀人。”

“也许,只有上帝知道,又或者,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杀人事件。几个月前,邻居有人听到莉莉·让在咒骂一个人,嚷着要他下地狱。”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个给肢解的人是谁?”

“身份已经确认,是他邻居科拉老先生。”

“他如果杀人,自己有什么好处?”

“这是最大的疑点,尚需要进一步求证。”对方语气好似早就肯定莉莉是杀人犯。

我冷笑:“一切事情没有到最后的关头,都不是真相。你们不能欺负一个已经不能给自己辩护的人。”

对方不愧是做律师的,反应够快:“一切都逃不过上帝的眼睛。”

我心中有气:“先生,你不过是一个律师。”

“是,但我代表正义说话,上帝总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对方针锋相对,还加上一句:“或者,我们应该比赛一下谁更接近真相。”说完,或许自以为幽默,哈哈哈地开始笑起来。

我非常生气,摔下话筒。

但是生气还生气,如果对方不是因为无聊而欺骗我,那摆在桌面上的证据就都对莉莉不利。我心乱如麻,莉莉啊莉莉,这一别三年,你都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做着怎么样的事情?

苏眉天黑的时候才回来,看见我呆呆站在窗前,“呀”的一声叫出来:“你怎么躲这里吓人,天黑了,还不点灯?”

我怔怔地,突然说:“苏眉,对不起,我必须到纽约去一趟。”

“啪”的一声,我以为把苏眉手里的东西吓得丢下地了,等到灯火通明,我才看见,苏眉根本就是大力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沙发上,自己跑去了开灯。

壁灯下的苏眉叉着腰,瞪着眼:“决定了?现在只是知会我?”

我点点头,想想,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看着我的朋友在地下还要受委屈。”我的声音很镇定,相信连苏眉也听不出我心底的一丝怀疑。

苏眉脸上的神情凝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很好,后天我就出发到尼泊尔,我们外面再联络。”她收拾起沙发上的大包小包,自己回房去了。

苏眉倔强的神情令我想起了另一个朋友,是我的独断独行令她无法忍受从而分道扬镳的,难道多年前的历史又要重演?

但是莉莉……他秀丽温柔的眼睛值得我这么做。

第二天早晨,我出发了,走的时候,没有办法跟苏眉沟通,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似乎不想再跟我说话。

一场叨扰之后,终于在飞机上坐定下来,窗外云层厚厚,遮住阳光。我坐靠窗的位子,把头靠在玻璃上有点气馁,如果侦探社就到此为止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还记得刚成立的时候,三个女孩子踌躇满志,要把它办成全城最好的侦探社。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令人心力衰竭,感觉苍老的职业。医护人员看惯生老病死,情感受到不断锤炼,从而培养坚强;警务人员心中黑白分明,只需依法执行,丝毫不须质疑自己的立场……只有侦探行业,身处灰色地带,如何能不偏不倚,紧守心中的平衡?

黄昏是最叫人脆弱的时候。

我突然胡思乱想起来,洁白的窗帘,我联想起百合花,然后是在花香中那忧郁蔚蓝的眼睛,但笑容却突然变成了邵康文的温和笑脸。

我闭上眼睛,无法静下心来,干脆睁大眼睛数云彩,一朵两朵,都变成了康文的头像。

我苦笑。

心理学家分析,当你突然对某人心生依赖感觉的时候,也许并不是真正产生了感情,更多的时候,是动物面临危险时的一种自然反应。

我想,我也许不是爱上了什么人,这情形更像是我意识到自己踏上的是怎么一条崎岖的道路,并潜意识里觉得此行的危险。

这时我的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那可恶的律师的那句话:“一切都逃不过上帝的眼睛。”

真是不合时宜。

我再度闭上眼睛,那就让上帝来定夺吧,看是谁离真相的距离近一点。

第三章 一台旧式缝纫机

一下飞机,我拎着不大的行李夹就往接机厅挤。我的目标是接机厅内部出租车公司的柜台。

一刻钟后,我已经坐上了出租车公司的面包车,他们的停车场并不是离机场很远。司机把面包车停在一辆白色的日本丰田小轿车前,把钥匙交给我,并递给我一张曼哈顿的地图,脸上笑容可掬:“白色代表幸运,希望你玩得开心。”

我挤出一丝笑意来谢谢他,发动了刚刚租回来的车子。九成新的小车子,混在车流里一点不起眼,假如真的是来旅行,相信此刻的我一定可以感受黄昏夕阳的瑰丽,还有初夏近夜的习习凉风,真叫人写意。可惜,我此刻心头沉重,只懂直直向目的地驶去,平白辜负良辰美景。

我的车子经过了世贸中心的遗址,看见双子星的残骸,当日的清峻风光一去不返,夕阳却一如昨日地照着世界。除了时间,有什么是永恒的呢?生命原本就是脆弱的代名词。

该刹那,我感觉悲凉。

把行李留在车子上,停好车子,我沿着门牌一路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