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哦,是伍嬷嬷

下贱的倒不像是她,倒像是他这个帝王天子。

隔着影影绰绰的檐帐,他看到她半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的拾起衣衫一件一件拢在身上,纤手挽起那头乌油油的长发婉转在肩头。

她没有绝『色』的容貌,却有楚楚可怜的气韵。

错,那是小贱人相,彻头彻尾小贱人相。天煞的,他难道是喜欢上她那幅楚楚可怜的小贱人相?喜欢上小贱人倔强又卑微的神情。

还有小贱人身上淡淡的幽香,床榻上,被褥里,满是她的余温与幽香。

天耀帝阖上眼轻轻一嗅,只是眨眼功夫那个小贱人就伶俐不见,该死的,她肯定是迫不急待再拣个地方偷偷哭了!他又不是不让她,天耀帝感到委屈,他有让人这么讨厌么?

天耀帝掀开绡金的褥子,拿出压在第九层丝垫下掖得平平整整一只描金的荷包,轻轻一抖落,『露』出几缕乌黑的青丝,当中以碧绿的丝线串就,上头还缀着白玉珠。

那是林语婷鬓角上飘落的青丝,每每背人之处,他总把玩着这一缕散着幽幽香气的青丝。

“或许,该带上她去凑凑热闹。”

天耀帝玩味的一笑,顺手又将荷包塞回床底,他招手叫进高庸才,盘膝问道:“公主那边的婚事进行的怎样了?吉时又是哪个时辰?”

“回皇上!”

高庸才一抖拂尘,恭恭敬敬的跪在天耀帝的跟前,道:“此刻天蒙蒙亮,公主与驸马爷在各自的官邸梳妆,早起的奴们已将各『色』婚庆器物置办完备,太平馆那边太后、皇后都已差了人先行过去,酉时是钦天监测的吉时,皇上与皇后需在酉时替公主与驸马爷主婚。”

“那不还有大半日的光景么?”

“正是如此。”

“过来伺候朕更衣,朕还有一堆折子没披阅!”

“是,皇上。”

高庸才一击掌,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贞珏公主大婚一事他不是在日前跟皇帝禀报过了么?难道这皇帝**一刻又忘记了干干净净。

不对劲,皇帝从来就不是见忘之人。

“对了。”

果然,高庸才竖起了耳朵。

“琳妃身子一日渐重过一日,就让林宝林伺侯着陪琳妃观礼。”

“传皇上旨意——”

高庸才摇摇摆摆迈着肉腾腾的身子,挪步到外间去传旨。他甩了甩袖子,其实皇帝明明是想叫上林语婷,又不好直接开口,变了这么一个花样说是伺侯琳妃。

这个小贱人还真是交好运了,先册封了宝林,宝林虽系八品,到底也是半个主子,她又这么入皇帝的眼,若她来日一路升迁上去,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高庸才。

今晚得想点法子,高庸才勾着吊垂的眼角嘿嘿一笑,正好凑齐了一块儿,处处时时皆是下手的机会。

天蒙蒙亮,东方升起鱼肚白。风雪虽仍着刮着,较前几日鹅『毛』大雪到底要小多了。林语婷穿着单薄的夹袄,外罩了件莲青云纹斗篷。

宝林的位分还没资格穿猩猩毡与大红羽纱缎。虽能避雪,却有些透风。冷,从脖子一直蹿到热乎乎的身子,那般冷沁沁的冷。

宫女们还没来得急将盐花洒在宫道的积雪上,林语婷脚上软缎子底绣鞋走上头一步三溜,她只得顾着脚下的路,小心奕奕行走着。

“咚”的一下,软软硬硬,她像是撞到人了,她秀丽的身子微微往后一退,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量极高,半老不老的嬷嬷。

那嬷嬷满脸菊纹,银霜『色』的头发挽成高高的大拉翅,左右各『插』着篦子,戴着团团绒花。她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它:“可是林宝林?”

“正是,请问嬷嬷是哪宫管事?”

从这个嬷嬷的衣着打扮来判断,她的身份应是宫中女官,高于寻常宫女。

“我是慈宁宫管事伍嬷嬷。”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林语婷不卑不亢,淡淡望着她,心想,半道上撞着慈宁宫的人,可真“巧”,这么“巧”,难不成是赵太后要传话给她。

“不愧是林兢远大学士的女儿,一看就非比寻常、与众不同。”

“伍嬷嬷认识我父亲?”

“岂止认识。”

伍嬷嬷捏着丝帕,围着林语婷转了一圈,眼前这林宝林生得干净清秀,一双水泠泠的眼睛也很漂亮,可若论容貌姿『色』她是远不及皇后与琳妃的。

就更别提与赵太后相提并论。

可她楚楚可怜又带着倔强的样子放眼于锦宫的姣花软玉之中,就显得格外惹眼出挑。

“伍嬷嬷与家父可是故人?”

“故人?”

伍嬷嬷一步凑上前,白腻结实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替她拢了拢松散的碎发,笑道:“我哪儿高攀得上,林大人眼角这么高,是瞧不上我这等奴婢的。”

“语婷受了太后娘娘的恩惠,还不曾亲自登门道谢,心中一直有愧。奈何语婷的身份这般低微,若非太后娘娘召见,又岂敢撤回自登上慈宁宫的宝门,还请伍嬷嬷代为转答语婷的谢意。”

这个伍嬷嬷就算与父亲相熟,眼下父亲犯了事,陷于天牢之中,谁又会在风声鹤唳之际口口声声称与之相熟呢!

林语婷见惯了世态炎凉,自是波澜不惊,她沉着的表示谢意,暗中观望伍嬷嬷的来意。

“你很会说话,太后就喜欢知痛着热的明白人。”

伍嬷嬷见林语婷为人机敏,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心想,怪不得皇后和琳妃总盯着这么一个贱婢不放,她总是有她的过人之处的。

她的过人之处,是皇后与琳妃这等笼子里精致的百灵鸟所不能匹敌的。林语婷像原野里一只机警的野兔子,稍有个风吹草动便直往地洞里钻。

“只不过,我一句话想要提点林宝林。”

“愿闻其详。”

这个伍嬷嬷一直在跟她绕圈子,弯来转去,不知来者何意。她提点她,她凭什么要帮她?一面之缘,她与她就有了提点的情份?

只怕是另有深意!身陷锦宫,哪怕是横空飞来的一只鸟儿,林语婷都担心鸟儿捎捎翅膀会带来一场大祸。

“想必林宝林是刚从龙**爬起来罢!”

“呃——”

伍嬷嬷双眼半眯半开,菱唇诮着『露』出古怪的笑意,教人看不出是来者不善,还是若有所指。林语婷微红了脸,淡淡点了点头。

她到底意欲何为?一个慈宁宫管事嬷嬷,好歹也是个体面的奴婢,怎么张口就问皇帝与嫔妃的起居,她这样轻佻的样子竟有些三分不屑,是大不敬。

“若宝林想平平安安在锦宫里好好混下去,我奉劝你从皇上的龙**爬起来之后要收拾得利落些,别『露』出一幅刚被皇上睡过的惺忪样,没得招人怨恨!”

“伍嬷嬷提点的极是,是我过于轻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