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破晓的光辉斜射进暖玉阁的刹那,百里凤熙幽幽睁开幽深的双眸,他并不着急起床,触手可及的冰凉,让他知道那人早已离开。他闭上眼,静静品味着孤独的苍凉,幸福如烟花,刹那芳华之后却要用生命去怀恋曾经的美好。

陷入深思的百里凤熙并没有听到开门声,直到大片大片的阳光刺痛他的眸,他才恍惚的看着光晕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她披着晨光而来,璀璨的光芒似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金箔,如神祗一般慢慢靠近他,而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甘愿匍匐在她的脚下,任其驱使。

“还贪睡?没想到咱们名满天下兢兢业业的少年丞相居然也会睡到日晒三竿,看你下回还说我!”

调笑的声音透过耳膜,钻进迷迷糊糊的大脑,轰的一声如烟花一般在百里凤熙的脑海中炸开,他顾不得身上只着了见中衣,徒步跳下床榻,奔到绾意面前,千言万语却只剩下一抹凝望。

“怎么啦!神经叨叨,就你这副模样还真看不出你是运筹策于帷幄之中的名门宰相,倒像是个……”

“是个什么?”百里凤熙蠕蠕唇瓣,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慵懒,和难以言语的压抑。

“小傻子!”绾意嬉笑声逃开他的怀抱,退到床边。

百里凤熙的浓眉不自觉的扭曲,脸上也有一时半刻的抽搐,而后端着一脸官腔,怒斥道:“好你个大胆刁民,竟敢辱没当场丞相!”

“大人饶命啊!小女子怎敢辱没当朝丞相,求大人明察!”绾意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之态,配合着演起戏来。

“那好,本相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本相像什么?”

绾意左看看右瞅瞅,几乎要把百里凤熙的面上看穿一层皮,最后作势抽噎一下,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大人,您杀吧,你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就像个傻子!”

扑哧,百里凤熙忍不住喷笑出声,而后又强逼着自己恢复先前的严肃表情,哼哼唧唧的一会儿,目光如炬的盯着旁边小女儿娇态的绾意,“谁说本相要你的命了,你这刁民言辞狡诈,且不听教化,本相要将你放在本相身边,为奴为婢一辈子不准离开!”

绾意一听这话,面上一垮,委屈十足的上诉:“大人,那您还是杀了奴家吧!”

“你不愿意?嗯?”百里凤熙面如钟馗,就差脸上虬髯不够茂盛,否则铁定逼真。

“奴家不敢,只是奴家进不得厅房,入不得厨房,还暖不了床,如此这般大人还要奴家吗?”绾意眨着朦胧的眸,娇滴滴的扯着绣帕。

百里凤熙再也忍不住了,跨步上前将绾意揽入怀中,绾意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最终却还是柔顺的任由他抱着。

“我的傻宝儿啊!”百里凤熙忍不住叹息着,温热的气息似柳絮一般**着怀中之人的耳垂,暧昧声起,暖玉温馨,窗外莺啼鸟唱,天空一碧如洗,如此良辰美景,偏生有人醉眼朦胧,苦涩不堪。

海灵儿看着那一室温馨,满脸的苦涩笑意,“师兄,这份生日礼物你可喜欢!”突然她手捂胸口,呕的一口鲜血喷出,她却笑意不减,爱不得,恨难生,她从小跟在姥姥身后长大,那些咒语就算不是很精通,但是放眼天下,亦是很少有人能敌。当日在公主府中,萧绾意遇袭,她便是以咒语让所有人安然入睡,若非流云祈羽的突然出现,想来萧绾意早就命丧那刺客手中,如何还有今日的祸端。

迷魂咒,中者三魂游离,七魄不在,施咒者以心头血养其魂魄,施咒之人通过驱魂引咒之术,让中咒者为她驱使。

昨夜她本想以温情打动萧绾意,劝其放弃流云祈羽,安安分分的守在师兄身边,她却去意已决,如此她便不再手软,趁其不备施展迷魂咒,这咒语威力太大,伤人十分,自伤七分。

曾经她恨不得要了萧绾意的命,如今却不得不拼死保护她,只因伤了她,便等于伤了师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森寒的铁钩刺入他琵琶骨的画面,骨肉分离,浑身骨骼错位,又被内力震回,一次又一次的周而反复,如此极刑却不止一次的施在师兄的身上,他却从未喊过一声的痛,师傅以国仇家恨逼着他成长,逼着他无情。他本是平凡人,就因为承袭一个墨姓,生来与墨氏皇族沾了些许稀薄的血缘,从此就要背负复国的重任!

从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天阳光正好,飘渺宫外的悠然谷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花开繁华,他漫步花丛,于狂风乱舞间,悠然而下,追星踏月而来,璀璨的繁华装点着他的容颜,他满眼沉郁,面上是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成熟。而那时的她,因为忍受不了练功的苦,偷偷躲在悠然谷中嬉戏,满脸泥渍,以不甚雅观的姿势丢倒在他的脚下。

那年的他刚及弱冠,翩翩美少年,紫衣纤尘,慢慢弯下身,轻声嘟了一句,“这是个野丫头啊!”他笑了,那笑容就像浮光,虚无缥缈,当时她不懂,直到很多年后,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那样的笑容之后,她明白,他死了,他死在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国仇家恨中!

他和萧绾意的相遇,她不知道是缘还是劫,不过她知道萧绾意让他重拾了笑容,如此便够了,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上天不该如此亏待他,尽管他曾笑着说他是被上天遗弃的人。那时她想要说的是就算上天遗弃了他,那么她也不会放弃他,她会把幸福带到他的身边,而如今正是她实现诺言的时候!

海灵儿渐渐远离暖玉阁,走了很久,进了一个幽深的院子,芳草萋萋,有些哀婉的姿态,她破门而入,新月大祭司的身影落入眼帘。她单膝跪倒在地,执拗的低着头。

新月大祭司慢慢睁开眼,见她如此,苍老枯槁的容颜上有一瞬的动容,深入沟壑的两颗玛瑙石眸子带着看破世事的苍凉,无声的叹息着,“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苦?灵儿不苦,师兄才苦,为了墨国,为了责任,他每天活在阴谋算计之中,对他而言,这才是苦!师兄本是淡薄的性子,却招惹这般事端,萧绾意是他的劫,亦是他的救赎,灵儿能做的就是让他幸福,替他完成一切使命!”她有着大海的心胸,清灵纯净的心灵,她执着,她坚定,就像是扑向烈火的飞蛾,为爱不顾一切,不为花间成蝶,而是为了给他人带来幸福,做一只幸福的青鸟,翱翔在这悠悠乱世!

“你这是在做傻事!”新月大祭司叹息。

“姥姥不是曾说,灵儿是个傻丫头吗?傻丫头做傻事不是很正常的吗?”海灵儿笑着,笑的有些苦涩,但眼神却是义无反顾的执着。

“你先进去看看那人,再决定要不要去!”新月大祭司知道自己劝不了她,指了指帘幕之后,示意她前去。

海灵儿早就发现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但是以姥姥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姥姥默认让她留在这里,想来定是可靠的人,而且那人气息薄弱,俨如将死之人,因此她也不便多说什么。这会儿姥姥让她去见那人,海灵儿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地上起身,海灵儿一步步朝着那黑色帘幕走去,心里惴惴不安,仿佛那帘幕之后有着吃人的野兽,然而事实证明这帘幕之后并没有什么吃人的野兽,只有进气容易出气难的凤红玉。

满身血衣已经被褪去,面如苍白棉絮,鼻息浅浅,干涸的唇瓣微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一颤一颤的抖动着,在眼下形成了深浓的阴影。

海灵儿觉得自己就像凤红玉一般,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身亡,她不可置信的指着**的凤红玉,双眼通红的问着闭目打坐的新月大祭司,“姥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玉儿姐姐……玉儿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新月睁开波澜不惊的眸,淡漠的吐出几个字,“凤家叛变了!”

“什么!”海灵儿惊愕,谁能想到这凤家的祖上竟然是墨国安置在流云的探子,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墨国灭了,凤家却是如日中天,成了流云的第一世家。十年前,玉冰清试图召唤凤家为她所用,却发现凤家早已生了二心,这才把凤家嫡出女儿调换,养在飘渺宫,用来牵制凤家,而这个凤家嫡女便是海灵儿!也就是说凤云裳根本不是凤家的女儿,海灵儿才是。

三年前海灵儿的死便有蹊跷,幸好玉冰清早已安排的百里凤熙在这儿,这才稳住了局势,三年来步步为营,萧绾意和亲,流云寒之死,流云兄弟的反目成仇,其间多少有他们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海灵儿成年后曾秘密回过凤家,当然不是以凤家嫡出小姐的身份,而是凤家当家夫人娘家海家表小姐的身份,那时凤云裳一直在宫中,凤红鸾又是个阴沉的性子,只有凤红玉看似不受人待见,对人却是真真切切的好。

凤云裳死后,师傅让她认祖归宗,却被她拒绝。第一,她不愿入那宫门,第二,她习惯了江湖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最主要的是一旦成了凤家女,她便不能像这样时时伴在师兄的身边!虽然得不到师兄的回眸,但是能多看他一眼对她而言便是天大的幸福。不过当时她曾建议让凤红玉继承凤家嫡女的身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变成凤红鸾,不过这其间多少与师傅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