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手,别人只以为我好欺负了。这话,究竟是说谁?

周怀意走到桌前看着她的百宝箱,黑木匣子里无非就是那几样东西,并且皆皆与他无关。

“卫浮烟,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十分不愿在周怀意面前可怜兮兮地红肿着眼睛,卫浮烟避开他的目光说:“你问。”

周怀意定定地看着她问:“你,究竟如何看我?”

他站在门口,她站在床边,明明隔着距离,卫浮烟却觉得这句话像洪水一样袭来,呛得她不知所措。如何看他,如何看他?

许久,卫浮烟才闪躲着目光回了一句:“怎么突然这么问?”

周怀意走到她面前停下,说:“想知道。”

沉默像一只饕餮贪食她残存的冷静,她今日所遇之事太多,重重叠叠交交错错堵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起来,此时又怎么理得清这样重大的问题。卫浮烟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倒退半步说:“你问得突然,我不知该怎么答。”

“不突然,”周怀意看着她闪躲的目光道,“婉卿受伤,宫中大乱,你突然消失,自是不信任我。你对我除了一如既往的不信任,其他还有什么,也说说看。”

他至始至终都只管平王妃叫“婉卿”,卫浮烟突然就觉得无力,她躲开周怀意的目光将黑木匣子收起来说:“明儿再说吧,我累了。”

“不,现在说。”周怀意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地说。

卫浮烟手一顿就僵在原地,在师父那里大起大落的心情此刻突然像死水一般平静。她嘴角扯出无声的笑,慢慢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问:“那你呢,你如何看我?”

周怀意略一沉眉,然后平静地看着她说:“很聪明,很冷静,念旧,心善,贤惠,在陌生人面前端庄大方但不喜欢接触陌生人,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像个爱疯爱闹的小孩子所以最害怕背叛,不会在人前哭,但是常常哭。”

卫浮烟没想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惧怕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却又隐隐失望没听到一句想听的话,可是此刻周怀意突然加了一句:“是很好的女人。”

很好的女人,这算什么?卫浮烟无力地在桌旁坐下,说:“你少说了一句,最重要的一句。”

见周怀意有一丝好奇地看着她,她无力地笑笑说:“我拿得起,放得下!”

周怀意皱眉看着她,只听她继续说:“那么说你吧,我对你的看法。你心中有认定的珍爱,除此之外其他人的感情对你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在燕京你赠我弯刀,不过是因为那件你无所谓的东西刚好在手边,而你也无所谓我这个收礼的人。后来你把门青松从隐卫中调出来任我差遣,却不管不问他心中多不愿多难过。你因为从前受到伤害所以跟远之绝交、跟师父闹僵,甚至在外漂泊三年让太后和兴国长公主担心。你疼爱你弟弟盛谦,不想他那么单纯无争的人卷入夺嫡之争所以不让他娶权贵之女,却害他夹在最亲的哥哥和最爱的女人之间左右为难。”

周怀意每听一句眼神就更幽暗几分,到后来也不知天色暗还是他真得阴沉了脸,卫浮烟看着他有些不寒而栗,忍了忍最后一句话却依然脱口而出:“就像现在,你明知我很累不想说话,却依然咄咄逼问。不过是那么一个问题,今天知道答案和明天知道答案究竟有什么分别?你只对认定的人一腔热血,其他人你觉得无所谓所以冷漠无情。”

“你觉得我,对你冷漠无情?”周怀意艰难地压下心中各种古怪情绪问。

“不,”卫浮烟觉得更累,她单手揉着太阳穴说,“对于无所谓的人来说,你待我算是极好了。我很感谢,也很知足。”

“无所谓!”周怀意突然上前一把提起她衣襟咬牙切齿地怒斥,“无所谓?”

竟然怒了?他周怀意向来冷清到不肯浪费半点感情,现在却将珍贵的怒气用在她身上?她卫浮烟真是该感谢该知足啊!

只是她真得累了,今儿一天太累了,从一早的绿衣,到宫中的混乱,到周怀意清冷的一个眼神,还有城门口前突然的惧怕,回府后跟师父坦白身世间心情的大起大落,师父说不得与哥哥相认时心中的凄苦茫然。累了,真得累了。

衣襟被提起,脖颈间被扯痛,卫浮烟扬头看着周怀意面色平静地说:“若有所谓,你现在便不该弄痛我。”

周怀意手蓦然松开,冷冷看了她许久才大步从她身边走开,只是不是像从前一样去小书房,而是彻底离开了安然苑,独留卫浮烟一人在夜色间疲惫到茫然。

第二天仍没看到周怀意。卫浮烟昨晚一宿没睡着,梦里全部都是各种突然闪现的眼神,冷清的,温柔的,宠溺的,茫然的,幽深的,暴怒的,睁眼闭眼都逃不开,她后来干脆起床坐在院子里抚琴,指尖划过娘亲曾经抚过的琴弦,心才一点一点静下来。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相思和门青松便过来,她将琴收起看着院中的花木,说:“门青松,把余丝扣绑来,别给她任何机会让她知道绑她的人是谁,别让人看出端倪,然后等我消息。”

门青松惊讶且略显迟疑,可是看她神色严肃,终究是点点头告退。

“相思,陪我进宫!”

平王妃昨儿的状况只怕不便贸然移动,那么现在自当还在宫里。论道义昨儿出事时她在场,论礼数她身份是晚辈,无论如何都该来看一看。更别说她还要再走一遭牡丹花会上的假山石阵了。

去跟太后和皇后请安,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避之不见,大约是都不想蹚这趟浑水。不过皇后宫里的人倒是很善意地告诉她平王妃此刻在兰苑。

兰苑?卫浮烟依稀记得周怀意收到皇后食盒传书上写的正是兰苑,看来周怀意和皇后昨天并未如约相谈?

明明是柴贵妃那里离得更近,周怀意却把人抱到了兰苑,也不知是不信任柴贵妃还是怎样。兰苑就在昨儿办牡丹花会那个园子附近,皇后宫里的人将她们带到那里后便告退了。这里显然已经由平王府的人接手,来来往往都不似宫中之人。

卫浮烟不免为平王捏一把汗,虽说皇上说平王可以同他平起平坐,但是若真有人胆敢将此言当真,只怕不会有好下场。这是后宫,平王为了自己的王妃竟然将外面的人都带进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平王爱妻心切倒也是佳话,只是周远之竟不拦着些,真是奇怪得紧。

“这位是怀王妃,特来拜访你们平王妃。”相思开口。

守卫的人道:“平王有言,除了太医,谁都不见。”

虽说经此一难平王加倍防范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如此直言未免太露锋芒,实在不像平王府做事的风格。不过不见便不见了,真见她也只准备了那么几句客套话而已。

正自转身只听有人喊:“咦?是怀王妃吗?”

回头一看,正是平王妃的丫鬟莲心。莲心请她和相思进去说:“怀王妃和这位姐姐两次救我们王妃,大恩大德誓当相报!请受莲心一拜!”

卫浮烟由着她拜了一拜说:“平王妃现下可好?”

“怀王妃来得不巧,咱们王妃刚巧睡下了,平王在屋里陪着,可要为怀王妃通报?”

卫浮烟笑道:“如此便不必了。”

兰苑极小,小得像她在燕京住的挽夕居,只是园里处处都是盘根错节的藤萝,看起来已有很多年头,满园都是紫色的藤萝花,漂亮得无与伦比。

卫浮烟大约猜到兰苑的旧主人是谁了,周怀意的母亲,封号藤萝夫人。

“还请莲心姑娘带怀王府问候平王叔和王妃,多谢!”卫浮烟欲离开,便自福礼。

莲心慌忙拦着她说:“怀王妃万万不可如此!真是折煞奴婢了!”

然后莲心一边送她们二人离开兰苑一边说:“昨儿多谢怀王妃!老爷和夫人将小姐交给莲心,莲心自当全力保护,昨儿若是有什么差池,莲心万死难辞其咎,便是死了也不知日后该如何同老爷和夫人交待!”

原来是平王妃的陪嫁丫头,岂不是有一个见证过平王妃和周怀意故事的人?

“莲心生就怕蛇,昨儿还真是让那两条蛇给吓傻了,没能及时跟大家解释您是救命恩人,若是让您受了什么委屈,还望您海涵!”

卫浮烟已无心同她多说,便简单道:“没事,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莲心送她们到兰苑外才笑着说:“昨儿王爷将人送到这里后也不知有谁提出要捉弄怀王妃您这个‘元凶’,怀王当即便说绝不可能是您,还教人不准动您!后来有人说您被咱们次虚侯带走,怀王脸色立刻就青了,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可见人仍要追究,便说是他请咱们侯爷送您回府的!怀王处处庇护于您,真心真意,可见一斑。”

卫浮烟心中某根弦瞬间绷紧,可是转而又自嘲道,若她是害平王妃的元凶,只怕周怀意也会受影响。

莲心似是看得到她心中所想,便说:“当时咱们王妃生死未卜,怀王若是有半分怀疑您,定不会由着您离开的!”

卫浮烟细想前后,不得不承认以周怀意对平王妃用情之深,莲心所言的确有理。

“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莲心微微一笑说:“怀王府和乐,咱们平王府便也和乐了!”

卫浮烟笑,点点头道:“多谢!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