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说她像小孩子?

以他们的关系来说,这种话的确是过分亲昵了,卫浮烟一时有些无言以对,马车小,周怀意又坐在她抬头可见的地方,她只好重新低下头,逼着自己看手腕上一个镂梅臂钏。

“喜欢梅花?”周怀意想起山上院中那一株怒放的红梅。

“什么?”卫浮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总要对彼此有些了解,免得姑姑问起来穿帮。她要是知道我竟然让你一个人在燕京过了两年多,一定会拿刀杀了我,我姑姑真的非常可怕。”周怀意云淡风轻地说。

“是兴国长公主吗?”

兴国长公主的故事一直在三国之内广为流传,卫浮烟从小就听过这个传奇女子。长公主十六岁的时候已经阅尽天下兵书,誓要亲自上阵杀敌保卫国家。在她十七岁那年恰逢其舅父领命远征北疆,便留书出走孤身一人直奔军营,至此得以杀敌无数立下战功,但她不但没有居功自傲返回洛都继续做她金枝玉叶的公主,反而主动请旨嫁给黎国固北大将军杜胜巍,自此一生随夫驻守边疆,再未回过皇宫。

卫浮烟对这样豪情万丈的女子向来佩服有加,结果周怀意面目纠结地说:“千万不要误信传言。你要相信如果有什么人是我害怕的,她一定是非比寻常的可怕。”

卫浮烟发现一件相当有意思的事,好像周怀意的身体内有两个魂魄,一会儿那个咄咄逼人的会跳出来说话,一会儿那个风趣可爱的会跳出来说话。是的对了,只要不牵扯周远之、不牵扯两国邦交、不牵扯阴谋诡计他就总是和那晚赠刀的周怀意一样说话坦白又风趣。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隐卫众人才敢随便开他玩笑。

一下车就看到一个威武的女将军提着一杆长枪直接刺过来,还大吼一声:“看招!”

结果周怀意一把接过来颇为无奈地喊:“姑姑!”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兴国长公主一见面就数落他:“手脚还算利落,没荒废了武功,不过也没比从前好多少!不思进取的家伙!”

周怀意状似没听见拉着她的手十分亲昵地上前介绍,“姑姑,这是浮烟。”

卫浮烟赶紧行礼:“浮烟见过长公主!”

兴国长公主立刻扶起她满意地不住点头:“好好好!烟儿是吧?随意儿叫我姑姑就好,自家人还生分什么!”

这待遇差别实在太大,卫浮烟有些受宠若惊,当下改口叫:“姑姑。”兴国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看来看去欣喜不已。

周怀意笑说:“当日我成亲你无论如何都不回来看一眼,现在反倒高兴成这样?”看起来居然像撒娇。

“军务繁忙走不开!”兴国长公主说,“再说了,你又不是去送别去见别人最后一面,是成亲嘛,一辈子都要在一起,我还能见不到?”

两人都听了都只是浅笑。结果兴国长公主一手拉着周怀意一手拉着卫浮烟就向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兴地问:“对了意儿,你们都成亲三年了,孩子现下多大了?也不带来给姑姑看看?”

周怀意看了卫浮烟一眼,轻声说:“一直在外忙,还没有孩子。”

兴国长公主立刻停下来对着周怀意就是一句骂:“没有孩子?这都三年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姑姑!”周怀意用一种“看吧我没说错吧现在知道了吧”的眼神看了看卫浮烟,转而十分无奈地说,“姑姑,天寒地冻的,就让我们先进去怎么样?里面暖和,你骂起来也舒服!”

兴国长公主一拳锤过去结结实实打在周怀意胸膛上,结果看见卫浮烟在旁边一脸尴尬,连忙抓着她手说:“烟儿,别怕姑姑凶,我是怕意儿他待你不好!闹了这么些年好容易安定下来成了亲,不安安分分过日子还想怎样?”说着又是冲周怀意好一通骂:“你也是!自个儿跑到人家皇宫里亲口向辰国皇帝求了亲,现下又说什么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

“见过兴国长公主!”原来是隐卫众人来了。

他们显然和兴国长公主熟识,柳轻舟笑眯眯地正要开口,兴国长公主不客气吼道:“你们几个混小子少来替他说话!该去哪歇着就都快滚,看见你们护着他我就来气!”说完看也不看周怀意和隐卫众人就拉着卫浮烟的手进屋了。

卫浮烟更加尴尬,她的确没料到大气豪迈的兴国长公主骂起人来是这样不客气的,不过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怕,只是有点儿同情周怀意。

“多谢姑姑!”房中下人都已退去,卫浮烟接过兴国长公主亲手倒的茶,谢过之后看见周怀意同一高大威猛的中年人一道推门而入笑得无奈。

兴国长公主立刻起身道:“将军!你怎放他进来!”

“公主,意儿现下是王爷,你也不必太不留情面了!”

“不留情面?将军!我若是不留情面,早就像从前那样轰他出去了!还不是看在他这王妃的面子上!”

杜将军看起来比兴国长公主大了至少有十岁,身材魁伟,目光炯炯,一身正气。卫浮烟连忙行礼:“浮烟见过杜将军!”

“烟儿,叫他姑父就好!”兴国长公主道。

只听固北将军一挥手说:“叫什么就随意吧。现下快要过年了,只怕北地胡兵欺我军士年节思亲守备松弛暗中偷袭,所以抽不出空送公主回燕京。此番还要劳烦你们相送,今日就早些用膳早些歇息吧。”

被送进同一间房卫浮烟有些尴尬,转身却看见周怀意已经径自坐在床边笑得自在:“怎不过来?怕我吃了你吗?”

卫浮烟偏头一想,也坦然过去说:“不会,我有自知之明。”

“王妃真是谦虚了,王妃样貌身材皆上品,三国之内为你意乱情迷的不在少数。我周怀意何德何能娶到这样貌若天仙的女子,不吃干抹净了如何对得起你夫君这个身份?”

他笑得越奸诈,卫浮烟反倒越放心:“难道我是一夕之间貌若天仙的吗?从前王爷不屑一顾,现在自然也会好马不吃回头草。”

周怀意好像陷入某种沉思,许久才说:“不是不屑一顾。当时……事出突然所以……”

卫浮烟倒是没想过他会解释,她也不需要他解释啊?结果立刻就见周怀意突然笑开说:“算了,我解释什么!快过来睡吧,把灯吹灭,姑姑一定会来偷看的。”

结果躺下之后一直睡不着。新换了地方,床和棉被都是陌生的味道,更别说身边还躺着一个已经睡着的几乎是陌生的人!一个男人!尽管有夫妻的名号,两人都是和衣而睡,同一张棉被中间隔着大大的距离,却还是觉得别扭异常,。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门边有动静,卫浮烟真是服了这位兴国长公主了。吃饭的时候说她太瘦了不便生养所以不停地给她夹菜,碰到她手又说体凉将来容易有月子病恰好她认识一个神医云云,让卫浮烟好一阵尴尬,唯一的解脱时机就是兴国长公主看到她手上的冻疮后再次狠狠地把周怀意骂了一通,直到固北将军劝她吃饭才肯善罢甘休。

现下倒好,又来听墙根,这些不是婆婆该做的事吗?她倒是记得周怀意的母亲皇后娘娘对她并不十分亲切的。

“终于走了!”周怀意长吁一口气,“太可怕了!”

“你没睡着?”

“你还不是一样?”周怀意起身,“只怕我在这里你也睡不着,我出去走走,太久没看过边城的月亮了!”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卫浮烟犹疑地说。

结果周怀意回头看他一眼三分下流三分认真地说:“你真要留我?”

卫浮烟当即翻身背对他裹好被子假寐,却听他忍不住大笑,正想回头却听他先开口:“或者你同我一起出去?我可不信你真能睡得着!”

卫浮烟咬着嘴唇略一思索,说:“好!”

出了城就是茫茫草原,天上是明月皎洁,地上是银装素裹,山川草地都在沉睡之中。两人共乘一匹马急速奔向远方,天地之间似乎比平日所见宽广了百十倍有余,卫浮烟四下望去也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你竟然不恨我?”奔出十几里远的时候周怀意悠闲问。

“恨什么?”卫浮烟被裹在周怀意怀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被风吹得干疼。

“恨我冒失开口向辰国皇帝要了你害你远嫁,恨我成亲当晚抽身离去害你独守空房,恨我三年之间游历在外害你孤单一人?竟然全都不恨?”

卫浮烟忍不住笑:“难道山上我跟陆仲说话时你没在故意偷听?我远嫁是两国旧约指腹为婚,你分明不想娶也改变不了,要恨也恨不到你头上。至于其他的,我不必说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其实乐得自在,求之不得。”

“我何时故意偷听?那时还不知眼前人就是我的王妃,只想着这小丫头好大的胆子,深更半夜七个佩剑的陌生男人敲门也敢往屋里请,怕不是山林鬼怪雪夜妖精?这样想着,自然要认真听清楚是什么情况了!”

“是什么情况?”卫浮烟好奇。

“会煮汤,说不定很贤惠,可是又认识陆仲那种人,应当很爱玩,风雪夜跑到荒山去,也许不太养尊处优,自己身处危险却能想到看起来并不熟识而且嘴巴恶毒的同伴,大概还有些侠义。总之不太坏。”

“只是不太坏?”卫浮烟自小听过的都是夸她的话,突然有人只是平平常常说一句“不太坏”她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嗯,其他还不知道,所以只是不太坏。”周怀意逗她。

到一条结冰的河水边上停下,周怀意扶她下马。河水已经冻僵,在月光下如一条晶莹剔透的玉练,只见周怀意一边拿剑在冰上四处敲打一边抬头问她:“你会不会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