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做的到,什么都可以。

这种话……呵……

她小的时候生病哭闹,他说没关系,哥在呢,不怕;后来他做了皇帝,她躲在偏殿看他初登帝位君临天下,他说很无趣吧,朕带你放纸鸢;再大一点,她不知分寸抓着他的奏折玩儿,二哥训她,他说没关系,朕讲给你听;她第一次偷偷跟三哥跑出宫玩,他狠狠训斥了三哥,却跟她说老三他太闹,朕只是不放心你;到后来她大了,喝酒,骑马,疯闹,彻夜不回宫,他也只是派人把她找回来,只是终于无奈,说烟儿,别闹到朕都保不住你;她及笄,他送她一块暖玉,说还要什么,只要朕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如今想来是多么动听的一个故事,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感动。但是那有怎样?还不是一样远嫁他乡?

她到出嫁也只是那样不温不火地闹了一回,不吃饭,不睡觉,不哭不闹不见人,最后轻易就被范方桐劝下。就像刚刚听周怀意说话一样,她自己心中非常明白,有的话只在一定情况下是真话,他不只是她的皇兄,还是辰国的掌权者,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君王,所以有些事一旦开口就不容变更,连她想闹一闹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可以。

说起来有些话就只是说说而已,感动完了,各忙各事,各奔东西。

“是么?”

辰国皇帝亲手远嫁自己唯一的妹妹,周怀意对他实在没有好感。更何况辰国皇帝的怪异是远近闻名的,年近三十的男人不立后不纳妃,一心只扑在朝政和几个弟妹上,他每天用一大半的时间处理朝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训导和扶助几个皇弟身上,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打算久坐江山似的。但是辰国皇帝的杀伐果断深谋远虑洞察人心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年轻的皇帝自从十五岁继承皇位就已经学会用最老练的方式深藏不漏,北与黎国签订不兴兵协定,南派三皇弟椒图王卫明瑢收服蛮夷开疆拓土,年年用江淮地带丰盛的粮食果品以最低廉的价格换取西面月国大量铁矿,并且近些年连颁条例放宽对逃亡三国交界不夜城的江湖人的惩治,一时仁义之名大盛。但同时也兴吏治,明章法,该冷酷时不留半分情面。十几年来外固边防,内兴商贾,重学敬道,赏罚分明,处处做得滴水不漏。他父皇不止一次感叹:“论谋略,论布局,论胆识,你们兄弟谁都不如辰国那个卫明琛!”

卫浮烟竟然觉得他们相像?

“你受伤了!”卫浮烟看着一个隐卫惊呼,那个叫门青松的半条腿已经让血浸透,看起来十分吓人。

“都过来坐吧,清理伤口,吃些东西,待会儿还要赶路。”周怀意吩咐。

“谢主子,谢王妃!”几人齐道,立刻进来席地而坐相互上药,但最后只是撕下衣角胡乱把伤口一裹,开始擦拭自己的兵器。卫浮烟看着实在有些不忍心,就叫了宿月说:“跟我去找找有没有碗筷。”

“不必避开,这里没有水,纵然你们避开他们也无法清洗伤口,不如尽快吃些东西赶路。”

卫浮烟心中一惊,他居然猜得到她的心思?

周怀意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弯刀来,姿态优雅地把肉切成块直接扔出去:“青松!”

门青松长剑一挑刺中肉块,直接送到嘴边大口撕扯着吃起来,看起来十分满足,他笑起来倒是有几分状似陆仲的不羁:““多谢主子,多谢王妃!””

其他人也各自接过谢过就大口吃起来,宿月拔了头上的金簪用丝帕擦了又擦递给卫浮烟,周怀意却笑笑说:“你用这个。”说着递过那把弯刀。

卫浮烟不知他究竟何意,也不道谢就接了。这把弯刀状如一勾新月,银色刀柄上两边各缀一颗红宝石,在火边光彩熠熠,刀鞘是银白颜色,上面并无纹饰,倒是刀身清光凛冽,薄而柔韧,锋利异常。卫浮烟自小见惯珍奇,这一类的弯刀她不知见过多少,的确属这一把虽然简单质朴却是最佳。

周怀意笑说:“送你,带着防身。”

隐卫中居然有人看热闹地笑起来,周怀意一副丝毫不介意的坦荡模样,开口却说:“笑的那两个,对王妃无礼,罚你们待会儿抬那个人下山。”

这下隐卫几乎全笑了,连胡峥嵘那个足有六十岁的老头子也笑的胡须乱颤。

看不出他们这群人这么有意思,卫浮烟也忍不住笑起来,整晚第一次卸下防备说:“却之不恭,多谢。”

“不用礼尚往来吗?”门青松笑得一脸奸诈。

卫浮烟惊讶他们敢这样不拘礼节不分尊卑,却听周怀意事不关己地纵容:“本王也正好奇,竟然没有回礼。”

“我算不到今天会有人送礼,所以也没提前准备了回礼放在身上等着。”卫浮烟说。

两人终于不那么尴尬,谈话也终于不那么小心翼翼字字揣度,大家脸上都显轻松。只是周怀意嘴上仍然不饶:“那就先欠着。”

弯刀果然锋利,卫浮烟一边切肉一边觉得好笑,怎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先欠了一份礼,这刀虽然好但她从未开口要,分明是他自己要给的啊!

叫醒陆仲看他狼吞虎咽吃够然后整顿好开始下山,虽然这次多点了几个火把,但山洞愈来愈狭小,一群人走在一起磕磕绊绊前进极慢,周怀意走在卫浮烟旁边,两次在她差点磕碰的时候圈住她手臂把她稳住。

焦伯和柳轻舟果然已经等在洞口了,他们带来了四辆马车二十几个侍卫,周远之和胡峥嵘乘一辆,隐卫几人乘一辆,焦伯陆仲和宿月乘一辆,最后是周怀意和卫浮烟。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东边天空靛蓝之中染着几分青绿,天地交接之处是一道浅浅的橙黄,天气寒冷,万籁俱静,但很快就会有温暖橙红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陆仲在大门口张大了嘴巴。卫浮烟十七岁时在黎国洛都拜堂成婚,新婚之夜后即刻被送来燕京王府,在长途跋涉后第一次站在怀王府门口时,她的心情只怕和现在陆仲的一样。

怀王府唯一奢华的东西被十分张扬地放在了举目可见的地方。

“这不是冬天……这真的是冬天吗?”陆仲惊讶地问。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半圆形的荷塘,荷塘中是温泉之水,所以尽管旁边树木皆是银装素裹,塘中却依然莲叶田田墨绿如夏,白、粉、红、紫、黄等各色荷花在塘中盛开,单瓣、重瓣、复瓣、千瓣各种荷花随风摇曳丰姿绰约,随处可见彩文、镶边、并蒂奇态,加上荷塘之中腾起缕缕轻烟,使对面亭台楼阁笼罩在氤氲的雾气里,让人一走近便如同置身瑶池幻境一般。

周怀意平静地看了那片荷塘许久才说:“走吧。”

荷塘中紧贴着水面有一条没有栏杆的窄木桥,大约为了方便玩赏所以修得曲折往复,应该也并不比沿着荷塘旁边走快多少。卫浮烟从未走过这条路,但既然周怀意走在前面,她实在没理由说不跟上。

卫浮烟小时候跌落荷塘差点淹死,长大后对荷塘就一向敬而远之。短短一段路卫浮烟走得冷汗涔涔,满目所见不是身旁宛若仙子的荷花,而是她在冬日冰冷的荷塘中拼命挣扎呼救、岸上人冷笑着张弓搭箭的景象。才走了不到一半她手脚都有些僵了,耳中充斥的全是一声声的呼喊和一阵阵的冷笑,不知不觉就落到了最后面。宿月不敢声张,只是跟在身边小心扶着她,不过卫浮烟倒是看见,她一直以为爱极了荷花的周怀意竟然一眼也没有瞧向荷塘,只是什么都不看地大步走在前面。

陆仲很兴奋地东瞧瞧西看看,不时加两句恶毒的点评,也只有柳轻舟和门青松偶尔开口跟他搭话,只是在他想要摘荷花时被柳轻舟笑着拦住,陆仲大呼其小气,眼珠子一转想到他认识的王妃必然是要比这个柳轻舟大的,结果回头一看大惊:“你怎么啦?你受伤啦?”

周怀意身形一顿,慢慢回过头来。他一直跟她一起,当然知道她没有受多大的伤,因而看了许久才眉头一皱说:“你是江南人,怎么会怕水?”

卫浮烟无力地摇摇头。焦伯是知道的,所以低低请命说:“属下带您出去吧?”

周怀意一脸疑虑地看了她半晌,才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施展轻功直接跃到对面岸上去。落地的时候卫浮烟的手已经僵成青紫的颜色,脸色白的吓人。周怀意松开手看着她不语,直到宿月登登跑过来焦急地叫:“夫人,夫人?”他才吩咐说:“扶她回房吧。”

宿月扶着她,焦伯跟在身后,往她们住的挽夕居去。周怀意讶异地问:“你没住在荷心斋?”

他们身后的地方就叫荷心斋,可谓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是府上主楼,也是最美最气派的地方。卫浮烟来的时候因为惧怕这片荷塘,所以连荷心斋的门都没踏进就执意去了府中较偏僻的挽夕居。她封号端阳,这里居然就有一个别院叫挽夕,她觉得巧合的好笑。

卫浮烟回头,刚要解释,却听周怀意又吩咐:“先回去吧。”

陆仲也要跟上,却被柳轻舟眼明手快地拖住,门青松毫不犹豫捂住他要哇哇乱叫的嘴,两人挟着陆仲跟着周怀意一道向荷心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