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中人个个神色悲戚行色匆匆,卫浮烟辞别老管家后随着莫潭走出将军府。这位莫潭沉默寡言,一直到门口都未曾开口未曾抬头。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将军府外却一派通明,一大队士兵静静伫立在门口,个个都是全副武装,显然是拓王的人。近处侧边停靠着一辆马车,绮云和门青松侯在一旁,两人神色皆是肃穆。

莫潭开口声音低沉:“木都统,来见过怀王妃吧!”

为首一位手执长枪的男子在马背上沉暗暗的一眼扫过来,而后用比莫潭更加低沉的声音道:“木志敬见过怀王妃!”

莫潭抬头阴仄仄地看了木都统一眼。

隐卫和木都统各事其主原本无可厚非,可是长公主薨得蹊跷,拓王来得又像掐准了时段一样,而周怀意一直在准备回洛都,长公主的突然辞世和拓王的意外造访显然都不在他掌控之内。表面的兄弟和睦只怕也撑不了几天了。拓王带这么一个连规矩都不懂的家伙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木志敬?”卫浮烟走下台阶来到木都统马前。

木志敬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让一个小姑娘直呼名讳,目光更加不善,再开口语气就是明显的挑衅:“末将在!怀王妃有何吩咐?”

卫浮烟低头笑说:“吩咐?妾身一介小小黎国王妃,最多也不过让拓王和怀王尊重三分,哪里敢吩咐堂堂一个都统?是妾身失礼了,若是早知黎国的都统和手下兵将比拓王怀王地位更高,妾身哪里敢让木都统行礼呢!妾身失礼,木都统见谅!”

木都统心中怒骂,一个黄毛丫头胆敢拿拓王和怀王来压他!他木志敬上阵杀敌时这娃娃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不过是借了男人身份就敢嚣张!等到怀王被拓王……看她还嚣张什么!

木志敬下马抱拳道:“木志敬失礼,见过怀王妃!”

木志敬手下人这才随之下马行礼,行动之间透着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这样的队伍竟然让木志敬这样不知分寸的人来做统领,真不知道拓王这是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不敢不敢,木都统是保家卫国的人,反倒要屈就身份为妾身一介无功之人行礼,真是折煞妾身了!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木都统?”卫浮烟笑问,丝毫不打算见好就收。

木志敬更为恼怒,只是奈何身份于是咬着牙问:“怀王妃请直说。”

卫浮烟莞尔一笑说:“木都统这大半夜的带上几百名士兵手拿兵器守在将军府前,有心的怕是要说木都统围府相逼了!”

“末将不敢,末将谨遵拓王爷吩咐,留在此处是为了保护将军府周全!”

“保护将军府周全?”卫浮烟扬眉,“木都统确信这是拓王所言?兴国长公主自有驸马,在燕京也有亲侄,可是将军府竟然还需要拓王派木都统连夜前来加以保护?拓王这是在斥责咱们固北大将军没有保护好长公主呢,还是在骂我们怀王和长公主同居一城竟然没有费心照顾长辈周全?”

见木志敬低头不作答,卫浮烟继续悠然说道:“木都统可要想明白了,这话若是木都统所言,拓王最多也只是管教不力,若真是拓王所言,在背后恶意中伤固北将军和怀王,这等罪过……”

木志敬慌忙跪地:“拓王绝无此意!全是小的理会错了!请怀王妃恕罪!”这黄毛丫头硬生生给拓王冠上两个大罪,他们西南军派虽然兵强马壮,但是要和以固北将军为首的西北军在朝堂之上抗衡是完全没有胜算的!而且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拓王和怀王迟早要面对面较量,现下拓王没吩咐,也就不是闹翻的时候!

“原来如此!要说拓王会说出如此责长辈意伤手足情的话来,妾身原本就是不信的。不过向来手下人犯错,恶名全都会赖在主子头上,木都统一句话说错,像妾身这般知情的,知道不过是拓王管教无方,不知道的,真以为拓王是公然藐视固北将军和怀王爷,怕是要作乱呢!”

木志敬立刻冷汗涔涔,连连解释说:“是末将一时大意,多谢怀王妃提点!此事确实与拓王无关,请怀王妃明察!”

“要明察的恐怕不是妾身,是明早赶到将军府时发现拓王的人仍然守在门外的长公主的儿女,和固北将军啊!”卫浮烟一脸善意提醒的微笑。

木志敬脸色发白,本想找人禀明拓王,然而想到兴国长公主辞世到现在也有快一天时间,小侯爷和固北将军指不定说话时间就到,立刻行礼道:“多谢怀王妃提点,末将告辞!”随即立刻整队撤出将军府前的街道,只留十二人随他卸下盔甲重新守在将军府门外,哪知此时怀王妃已经离开了。木志敬越想越恨,明明知道被这怀王妃嘲弄和戏耍了一番,偏偏又找不到任何的借口发作,更别提两人身份相差过大,就算让他寻到了借口只怕也伤不到她!怒火越烧越旺,不到半刻钟心中已经全是在盘算如何先诛怀王后灭王妃了。

卫浮烟在莫潭、门青松和绮云三人古怪的目光下上了马车后才彻底显出深深的疲倦来。在边城看起来那么威武的女将军最后死于自己侄儿们间的争斗,而临去之前,她最最疼爱的侄子侄媳还在拿不知所谓的事情骗她,人的一生多么好笑,又多么短暂,她越想越是唏嘘暗叹,到最后眼前全部是在边城时长公主拼命给她夹菜的慈爱模样。

说走就走了啊,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么不堪一击,这就是生命。

卫浮烟不想被绮云看到自己的模样,匆匆推开马车上的小窗向外瞧去,原本应该漆黑的街道被一盏盏红灯笼照得明亮,即使是深更半夜也不忘渲染过年的喜庆,果然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她越看越觉怪异,一晚上没睡本不觉得困,却被冷风吹得头疼眼涩迫切地想要休息,正在她放下小窗的一瞬间一个人影匆匆走从马车,卫浮烟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那个脸庞,她的手一僵,想到身旁的绮云却无比镇定地放下小窗,静默地捧起温热的小手炉。

山贼成宇!

竟然还在燕京城里!并且看起来一丁点儿伤都没受!而他虽然步履匆匆,却没有丝毫躲藏之意,也怪了,周怀意不可能不查,可门青松竟然认不出这个人吗?

如果她果真是成宇所言的“三小姐”,这个山贼怎么不来找她确认?成安重明明很急着找她啊!难道成安重受伤了?

卫浮烟再度推开小窗问:“这条街叫什么名字?看着眼生。”

“木兰街。”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生,一个是绮云,另一个竟然是莫潭。

卫浮烟不知莫潭何意,却听低沉的声音再度开口:“莫潭斗胆,想向王妃提亲。”

隔着马车的帘子,卫浮烟看不出莫潭的神情,只从这句话中也看不出他究竟何意,却听莫潭说:“莫潭当日事情紧急,一时不慎重伤宿月姑娘,听胡神医说只怕要留下腿疾。莫潭愧疚难当,愿尽余生之力待宿月姑娘好,故此斗胆请王妃割爱!”

宿月?卫浮烟一愣,是了,如果宿月真的如周怀意所言跛了,罪魁祸首可不止柳轻舟一个,还有这个肇事元凶莫潭啊!

“不妨跟莫侍卫直说,这件事纵使我同意,你们怀王也不会同意的。所以莫侍卫好意我替宿月心领了,嫁娶之事不必再谈。”

一时再无人说话,等到马车快到王府,绮云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后小心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条,卫浮烟借着马车里灯笼看,上面只有四个清瘦的字:不可多言。

这样命令的口气一看就知道是周怀意。卫浮烟皱着眉点点头,看着绮云将字条放进灯笼里小心点燃烧掉。

不可多言,可见王府里必然有什么值得她多言的地方。在兴国长公主驾鹤西去后的那段时间周怀意究竟想到了什么,在第二次出现在之前他究竟又筹谋了什么,只怕全在这“不可多言”四个字里了。

绮云扶着卫浮烟一路径直去了荷心斋,卫浮烟一路隐忍着没有多问,春分秋分早已经伺候在那里,三人服侍卫浮烟吃饭睡下后离开,卫浮烟睁着眼看雕刻着荷花荷叶莲蓬的精致牙床,果然是这间房,周怀意初次显露出可怕一面的那间房,房里有面墙上还挂着一副名叫“一枝独秀”的荷花图。

这是周怀意的房间。

卫浮烟在黑暗中咧嘴笑,果然,周怀意开始用她这枚棋子了。怪不得在将军府要那样故作亲密,他就是要让拓王知道,他有这枚棋子,不管他用不用,只怕拓王的防备重点都要放在她这边了。

然而到第二天起床她才在此体会到陆仲曾经对她的告诫,不要招惹周怀意,这个人很可怕。

这个怀王府的人她一直没怎么在意,所以从来也没想过他们也许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第二天一早卫浮烟就发现,好像所有的人都不记得她曾经住在过挽夕居了,似乎从一开始她和周怀意两个人就融洽又和睦地住在荷心斋,夫唱妇随鸾凤和鸣鹣鲽情深。师父、青荷焦伯、她曾被劫持的事,所有的痕迹统统都被抹去了。她从前觉得府上人个个无精打采无所事事,可是一夕之间仿佛每个人都精明能干有规有矩,连管家看起来都精练许多。

原来这才是“不可多言”,所以卫浮烟在一夕之间不仅有了几千两的银子,也有了怀王府至高的地位,至少在管家在突然开始格外尊敬她、事事都来向她请示之后,她俨然是王府的女主人了。

倒是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