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祸害,也是看别人是不是会先祸害我,”卫浮烟伸手要拿回她的珠串,却被周怀意看似无意地拨得更远,她皱眉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我一向如此。”

周怀意笑:“如此听来,本王还活着真是幸运。”

“你不一样,我早说过,如果你死,我必须死,这是辰国皇室外嫁公主的规矩。”

周怀意由不得想起陆仲曾经骂过的话:“什么狗屁规矩!”但是思索良久只是说:“此番回朝,若本王有什么意外,你只需跟着师父,不必理会其他。”

卫浮烟静静听着,抬头问他:“很严重吗?”

“明明无所谓,就无需这样装模作样地关心。走吧!”

卫浮烟问完其实觉得后悔,两个人毕竟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可是被人指责装模作样也不是多么能使心情大好的事,她咬着嘴唇不多说,珠串看样子也收不回来,正打算退下却听门外有人低声说:“王爷,将军府有人来报!”

卫浮烟立刻告退,有些事她可以知道,但是不能让周怀意觉得她有意探听什么。

出门时看到那人十分眼熟,等到那个人对她行礼后进门再关上门她才猛然想起,这个人叫莫潭,就是当初撞到宿月的人。

将军府有急报,怎么不通过管家来?

想起莫潭难免又想起柳轻舟,好几天没看到柳轻舟了,他真得找到三花堂了?冯老前辈只在贴春联的下午去挽夕居拜见师父,其他时间也一直没见过,不过这么快吧?

陆仲也没消息。

卫浮烟越想越忧心,刚出荷心斋却听身后有人大步走来,回头一看周怀意一脸严肃,对她说:“走!”

卫浮烟看他神色没有多问,当下两人同乘一匹马去了将军府,一路上周怀意一句话都不说,下了马也只是大步往将军府里走,卫浮烟快步走却跟不上。

到了一间房前,周怀意放慢脚步等她上来才跟房门口丫鬟说:“去跟姑姑说,我们来看她。”

转眼间丫鬟就出来带他们进去,房间里有重重的药味,两三个丫鬟和一个大夫正在一旁伺候,卫浮烟震惊,上次见面时兴国长公主还那样威武的样子,这才多久,人看起来就如此衰老。

周怀意凑上前小声说:“姑姑,姑姑!”

兴国长公主迟缓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周怀意,嘴角微微牵动像是一个笑,她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意儿……”

“姑姑,没事的,峥嵘和季先生马上就到,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神医了,连姑父也夸赞过他们医术高明,没事的,没事的!”周怀意紧紧抓着兴国长公主的手小心翼翼强笑着说。

兴国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抬眼却是看向她,周怀意一手大力将卫浮烟扯到身边说:“你不是很喜欢烟儿吗?她也在呢,你们才只见了一面,浮烟她还有许多话还没跟姑姑说呢,对了姑姑,浮烟她有了身孕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撒手不管呢?姑姑,姑姑!”

卫浮烟听着不忍,也点头强笑着说:“是啊姑姑,王爷说要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兴国长公主再度微笑着点点头,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光彩,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巾帼女将了,反而像是最最普通的农家小妇人,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跟周怀意说:“……找……找你娘……说抱歉……抱歉……”

周怀意一愣,笑着说:“姑姑,我娘她不怪你的,你如何对我和盛谦的,我娘在天上看得明白,她早就不怪你了,姑姑,姑姑!”

兴国长公主轻轻摇摇头,看着卫浮烟说:“帮我……照顾,照顾……意儿……”

卫浮烟看着眼睛发红的周怀意,点头说:“好,姑姑!”

留不住了,形容枯槁,身如朽木,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自己已有大去之意,她走得开心。

“姑姑,姑姑!”周怀意突然凄厉地叫起来,整个人似乎要崩溃。

卫浮烟看着眼前的老人,最声名远播的巾帼,最特立独行的公主,最洒脱豪迈的将军,在大年初一这样一个合家团圆的时候,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离去了。

兴国长公主的嘴角依然勾着一抹浅笑,卫浮烟伸手帮她闭上眼睛,看到身旁的周怀意深深地将头埋在长公主的手心,肩膀微微颤动。

“全都出去!”

他的声音发抖,卫浮烟知道他想和疼爱他的姑姑单独相处,便起身吩咐说:“都出去吧!”等到人都退下,她伸手关门时,清清楚楚地看见周怀意扬起的脸上挂着泪。

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胡神医和名叫本初的季神医,等到二位神医向她行了礼她才拉上胡神医到一个角落问:“究竟是什么事?为何这样突然?”

胡神医支支吾吾,卫浮烟才明白自己心急问了不该问的,于是说:“抱歉胡神医。”

胡神医叹一口气说:“王妃休怪。不过只怕这次,王爷要提前回洛都了!”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果然是有人设计的?有人胆敢设计兴国长公主?”卫浮烟惊讶,“朝中夺嫡而已,各个皇子都是兴国长公主的亲人,又……”

她不是不知道皇家争夺皇位的惨烈,手足亦可相残,父子亦可相争,更不必说一个远在天边几年难得一见的姑姑了,可……

“亲人,也有亲和不亲的分别!”胡神医再度叹道。

卫浮烟匆匆行了个礼默然不语退到门边,周怀意没有安排事情,她甚至不知该不该第一时间通知身在变成的固北将军,兴国长公主的儿孙呢?又在哪里?她全然不知,更无从发问,只是真得为这个对她好得夸张的长辈感到难过。

等到周怀意出来时已经是下午,除了眼角有些发红,周怀意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他一贯的不怒而威今日看起来更加凛冽,他身上清寒的气质今日看起来更加分明。在看到卫浮烟时两人的眼神默默在空中对视了一会儿,卫浮烟心中难过,上前说:“你先歇歇吧!”

“你留在这帮管家的忙。”周怀意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还带着一些鼻音,一看就是哭过。卫浮烟不知道他如此吩咐是何意,也不知他自己要去哪做什么,但是没有任何犹疑就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周怀意看了她许久才再度开口说:“峥嵘,季神医,回府!”

府上的管家眼睛已经哭肿,看到她时要行礼,卫浮烟一把拉住他说:“老管家,现下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这将军府还需要您照应呢!”

老管家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他伸手拿袖子抹抹眼泪说:“对,王妃说得对!老朽此时若不能帮将军和长公主看好这个家,真是白煞了他二位的信任!”

“需要做什么,还请老管家吩咐!”

事出突然,老管家冷静下来时已经不再和她客套,当下开始吩咐人往各处发急报,一边又吩咐府上大丫鬟带人帮长公主更衣。卫浮烟听老管家吩咐给固北将军写急报,没多久就明白这边怎么办丧事,慢慢也就不再事事询问老管家,由她自己独当一面。

长公主被送入棺椁中后卫浮烟坚决不让合上棺盖,她总觉得周怀意一定还想再过来见长公主最后一面,再跟她说说话,然后亲自帮长公主合上棺木。可是等着耗着已经是后半夜,周怀意却还不来。老管家几番明里暗里地催促,卫浮烟却总是不忍心,不时向门外张望。

忽有下人来报:“怀王和拓王一道来了!”

拓王?周怀意的敌人拓王周宣义?他在燕京?

转眼就看到两个模样有几分相像的人一道进来,拓王是三皇子,按规矩是该走在前,然而周怀意先一步进来,看到卫浮烟身旁的棺椁,再度暗暗红了眼。

拓王看起来比周怀意更加结实,高大魁梧的身材透着孔武有力,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驰骋沙场的人,他和周怀意一样有锋利的浓黑眉毛和深不可测的眼神,但是面庞线条结实,不似周怀意那么寡淡凌厉。

拓王和周怀意一左一右站在兴国长公主棺木旁看了许久,然后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一起重重地合上棺木,然后同时走到棺木前跪地叩拜上香。

等到两人再度站起身来,周怀意才淡淡地吩咐她说:“浮烟,来见过三哥!”

拓王看起来有一种豪迈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蝇营狗苟筹谋算计的人,拓王看着她时就是明明白白哥哥初次见到弟媳的眼神,明明陌生,但是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许多亲近。

“浮烟见过拓王!”尽管时间地点都奇怪,她仍然恭谨行礼,礼数上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端阳公主不必多礼,既然已经是怀王妃,就是一家人!”拓王开口道,声如洪钟气魄惊人,和固北将军说话时的感觉颇有几分相像。

周怀意伸手揽过她说:“浮烟你累了大半夜了,这就回府歇着吧,这里有我和三哥守着。”

他人前人后都不曾这样体贴过,卫浮烟知道是做样子给拓王看,也就谨遵吩咐行礼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