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注定是睡不好的,昨晚闹太晚,今早又太早被鞭炮惊醒,卫浮烟疲惫不堪。但是早饭师父要过来吃饺子,中午还要和周怀意一起吃有毒的清蒸鲈鱼,第二天要去将军府给周怀意的姑姑拜年所以今晚还要早些睡。哎,愁苦的大年初一!

她卷了袖子在小厨房里包饺子,因为特意吩咐不让其他人插手,她耳边只有或远或近的喧闹的鞭炮声,听多了竟然觉得四下其实很安静。昨晚的试探只是临时起意,没想到宿月连脸都僵了,等到她们闹够了扶宿月回房休息时绮云一度怀疑宿月着凉了要给她请大夫,宿月支支吾吾最后承认说的确不太舒服但是休息一觉就好。此刻卫浮烟支棱着沾满面粉的双手发着呆,却听身后有细碎的响声。

“宿月,你怎么出来了?”卫浮烟不动声色地问。

宿月裹着她穿过的旧狐皮袄依靠在门边,脸色极其苍白,卫浮烟低头看她腿上的伤口已经渗出血,当下心急起来,她过去皱眉叫:“门侍卫!”

门青松至少功夫很好,虽然表情欠揍但是毕竟迅速地出现在她面前,卫浮烟立刻吩咐:“送宿月回房,然后去请胡神医过来。”

门青松显然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他一脸哭相地说:“是,青松领命!”

宿月却有气无力地将头凑到卫浮烟耳边说:“有事……问你……”声音细若蚊蚋。

这样的语气和从前大不相同,卫浮烟看她一眼,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不……”宿月说,“现在……就现在……”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

门青松立在门边不知该怎么好,卫浮烟忍不住吼:“门青松你还愣着干什么!”

门青松立刻小心将宿月一把抱起迅速带回房里,等到卫浮烟跟到房里时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秋分闻声过来,卫浮烟吩咐她退下除了胡神医之外谁来都不让进,等到门口安静了才看向宿月。宿月疼得眼泪不止,她有些艰难地说:“王妃,宿月……有话……”

“就直说好了,”顿一下又说,“或者等伤好了再说吧!”

“不,不不……”宿月坚持开口问,“花爷……是什么人?”

花错师父?卫浮烟惊讶,为什么问师父?

可是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她也不知道,哪个国家,真名是什么,有什么其他身份,她统统不知道啊!

宿月见她不语,再度吃力地开口:“黎国人?”

卫浮烟一愣,没想到宿月是问这个,于是摇头说:“不是,大概是不夜城人。”

“不夜城?”宿月眼中的神色近乎绝望,她喃喃地重复说,“不夜城人?不夜城,不夜城……”好像痴了一样再没有其他话可讲。

“宿月,你只有这些话跟我说?”卫浮烟拉着她的手,却沾了她一手面粉。

宿月却呜呜哭出来,再也无法开口说话,而这时间,胡神医却已经到了。

宿月最后的眼神她十分熟悉,卫浮烟的四皇兄曾经有意收宿月做妾,宿月明明恨明明想逃却又无奈时的眼神,跟刚刚听到师父是不夜城人时一模一样。宿月和不夜城有仇怨?不,宿月和师父有仇怨?

怎么可能啊,师父和罗碧痕不是旧友吗?

况且,就算宿月不认识师父,师父将她哥哥柳轻舟一手带大,这份恩情也该让她们亲近啊!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到后来卫浮烟甚至有些后悔地想,如果当时她顺着宿月话中之意说师父就是黎国人,宿月是否会多告诉她一些呢?

直到中午坐在荷心斋时卫浮烟还在想这件事,师父回繁花似锦了,屋中只有她和周怀意两个人。

“听峥嵘说,宿月姑娘的腿疾可能加重,日后不仅留疤,可能还会跛。”

那个“跛”字听得卫浮烟烧心,她皱眉说:“只是可能。”

“本王不会拐弯抹角地跟你说话,”周怀意坦白说,“本王的意思是,本王这就要回洛都了,峥嵘自然要跟着一起,你提前找其他神医吧!别耽搁了宿月姑娘的病!”

卫浮烟咬着嘴唇看着他不语。胡神医的“神”字她深有体会,肩上的伤不到半个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腿上金钗刺破的地方甚至连一丁点儿疤都没留,他这次一走,谁来医治宿月还真是个问题。

周怀意非常不喜欢卫浮烟咬嘴唇的这个小动作,于是撇开目光说:“繁花似锦里有位神医叫季本初,你也见过的,不如去找他。”

她见过?卫浮烟一愣,立刻想到在白风寨和胡神医一道给她把脉的陌生人。

卫浮烟眼睛发虚,好不容易躲开胡神医,又要来一个季神医,她脸上发热,低头掩饰地喝汤。

“师父今早的确穿了件暗蓝的袍子,这是赏你的。”她刻意遮掩,周怀意也假装没看见,淡然递过几张银票。

“一千两?”卫浮烟惊讶,未免太多了吧?

“不够?”

卫浮烟茫然看向周怀意,怎么他今日心情也很好吗?

周怀意皱眉说:“难道你还想靠这发家不成?两千两,不能再贪心了。”

卫浮烟一把抓起银票查清数够紧握在手中说:“多谢王爷!”

撇开三花堂撇开公主身份,两个人看起来的确亲昵很多,卫浮烟将银票小心收在怀里,看到周怀意一脸戏谑的笑。

两个人虽然无话但却不显尴尬,卫浮烟正喝着汤,外头有丫鬟叩门后进来放下一盘菜说:“王爷,王妃,清蒸鲈鱼来了!”

周怀意笑着看她一眼,卫浮烟被扑面的鲜香诱惑,立刻伸出筷子要吃,结果周怀意迅速用筷子夹住她的筷子,说:“这样当面下毒太无聊了,本王先来!”说完筷子一挑将她手腕别开,自己夹了第一筷。

卫浮烟看他要往嘴里送好意提醒说:“还是先用银针试试吧,我怕你中毒!”

周怀意看她许久,说:“银针!”

卫浮烟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说:“反正有毒不能吃,就用这个试如何?你也是的,我明明说了让你准备银针……”

周怀意不管她唠叨接过去看,银白色细长的簪子,末端是一朵半开的水仙。

“特意准备了一支银簪供本王试毒,真是有心了!”

“你太自信,以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卫浮烟一边吃饭一边说,“原本也懒得动这个心思,可是既然你说要给银子,那就不一样了嘛!”

周怀意无语,拿银簪放进鱼里。

“没变化。”周怀意抬眼看她。

卫浮烟嘴里塞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再等等。”

周怀意看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极其无聊,怎么陪这小丫头玩这么傻的游戏,刚要拿出来却听见细微的滋滋声,不一会儿伸进鱼里的那一段银簪就已经变黑了。

卫浮烟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他:“先给钱,再说话!”

周怀意再甩出两千两,只是面色不大好。

“你猜到本王一定不会让你先动,所以一定会夹住你的筷子,毒是那个时候下的吧?还要用一支银簪故意扰乱!”

卫浮烟不屑地看他一眼,伸出筷子从远离银簪戳过的地方夹一大块鱼津津有味地吃着说:“好吃!”

周怀意眼神更加不善。

“解释。”

“既然你给了银子,我就勉为其难解释一下好了,毒的确是下了,如你所见就是刚刚两双筷子交锋的瞬间,药粉藏在这里,”卫浮烟伸手褪下腕上的檀木雕花珠串递给周怀意说,“药粉无色,味道甜腥,所以你没有察觉,但是刚刚被洒下你就开始试,所以要等一会儿才能看出来。”

“解药呢?在汤里?”周怀意看着珠串上隐约可见类似薄冰的东西问。

“对,就在汤里,”卫浮烟说,“本来不知道怎么吃进去,可是你提前把银票给我了,所以我在收第一笔钱时就已经放了解药了。”

周怀意默不作声思索许久,最后嘲弄地笑开:“你是想告诉本王,你跟宫里那些女人并无二致,你没什么大本事,只会些小把戏,既是在劝告本王不要小瞧你,因为你想自保,又在告诉本王不可高看你,因为你不想招惹本王过分防备。是吗?”

卫浮烟学他刚才的默不作声,王府的厨子手艺非常不错,从前她都很少享受过,今天可算吃了个痛快。周怀意话说到这份上,好似她拿捏好了准头操纵周怀意的心思一样,如果周怀意这样想,事情只怕会扯到最令周怀意恼火的“利用”问题上,她可担不起那个后果。

“昨晚你进去我厨房之前,究竟跟师父说了些什么?”卫浮烟犹疑许久才开口问,“突然提到下毒,突然非要我玩一次三流的小伎俩给你看,为什么?”

周怀意佩服她的敏锐,伸手直接拿过她的汤喝完,然后开始吃鱼,等到吃够了才开口说:“师父要和本王一道回洛都,带上你。”

卫浮烟料到,连忙道谢:“显然你没有答应,多谢!”师父他太想三个徒弟都在他身边了。

周怀意放下筷子,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檀木珠子抬眼对她说:“对,今天的事更坚定了本王的想法,带你回洛都,一定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