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陆仲带她去一家十分安静的小店吃饭,店在二楼,临近窗户,一扭头就能看到街上卖春联和鞭炮的摊子,小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在街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想想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周怀意才回来几天,她过得比嫁过来这三年都惊心动魄。卫浮烟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温在小泥炉中的酒,一时有些感慨。

她问陆仲:“三花堂的白起年他有徒弟吗?没为他报仇吗?”

陆仲美美地喝着酒说:“报什么仇啊!两个徒弟,大徒弟杨逢春跟白起年同归于尽,小徒弟翁俦受重伤逃掉后就再没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没有成安重?难道是化名?卫浮烟惊讶:“白起年只收了这两个徒弟?那个逃掉的翁俦还有其他名号吗?”

“倒是还有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叫做成安重,”陆仲说,“当年白起年和罗碧痕隐居苏州,所居之处除了三个徒弟根本无人知晓,所以能被剿灭只怕是有内贼。成安重当年觊觎堂主之位被逐出师门,说起来他的嫌疑最大。但是杨逢春一向和朝廷走得近,也有嫌疑。翁俦最重忠义,但是在那之后彻底消失不见,更是奇怪。大概连死去的白起年都不知道到底谁出卖了他,说起来真是可怜,一世英名啊,最后竟然死在自己徒弟手中!哦对了,翁俦号‘七窍剑心’,听起来虽然弱了点儿,但是是办事儿走脑子的人,听说就属他最得白起年宠爱。”

卫浮烟更惊讶:“所以说,你根本不知道白风寨的大当家就叫成安重?”

“成安重?”陆仲手一抖差点把酒泼洒出来,“白风寨……他叫成迁啊!对的,对的,成安重,成迁,安土重迁,所以他现在用的名字叫成迁!白风寨……白氏遗风?天哪,当年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儿消息的成安重竟然在我们黎国堂而皇之当了十几年山贼?这朝廷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拍桌骂完了发现卫浮烟又要咬嘴唇,连忙说:“哎,别咬了,都肿成什么样子了!本来就是嘛,辰国黎国两道边防界线都能让他走过来,还拖家带口一路到燕京,这朝廷真够丢脸的!可是……不是,你怎么知道成迁就是成安重?”

卫浮烟却不答,反而问其他:“陆仲你说,你,我,再加你找的人,如果现在的对手是周怀意,胜算有几分?”

陆仲抓着花生米往嘴里扔:“胜算?完败!小爷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你的卫队小爷当初想得简单了,现下打算重新筹备,你就认命再等等吧!”

“原因呢?说来听听。”

“从前的事就不说了,就说白风寨的事。白风寨周遭是山岭,入寨只有个一线天的狭长口子,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就算寨子里成亲守备松懈,总该有人来得及通报,一旦通报了里面的人就该出来迎敌,可是死人几乎全在楼里面。要么你男人根本没给他们通报的机会,要么就是通报了却根本没来得及走出这楼。而且白风寨在燕京十来年了,寨子里头不可能设有逃生的退路,既然打不过,只要撤离就可以了嘛!竟然死了那么多人!你男人用兵如神杀伐果决——我说的是杀伐果决?不,我的意思是心狠手辣——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见她不回话,陆仲说:“吓成这样?难道你真打算跟他对着干?”

卫浮烟叹一口气说:“我那是后怕。昨晚不只有隐卫,还有繁花似锦的人——他的师父是繁花似锦的首领花错。而且我们进到山寨里时楼外一具守卫的尸体都没有,我猜他昨晚用了狼兵,他小时候在狼群里呆过一阵子,他能御狼。”

“御狼?”陆仲面色嫌恶,半晌才感慨:“大开眼界啊!卫浮烟,小爷自从认识了你真是觉得天都不是从前的天了!你就是小爷命里的扫把星啊!”

卫浮烟放下酒杯郑重问:“那么陆仲,你是要退出,还是要站在我这边?”

陆仲看着她嬉笑如常:“现在说这个不是太晚了吗?谁不知道小爷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难道还来得及退出?”

卫浮烟也知道这么问是多余了,于是问:“那你是要先听故事,还是要先听我的计划?”

“先吃饭,”陆仲说,“边吃边说故事,怎样?小爷有的是时间听你扯!”

“好,现在的情况是,我有一半的证据证明柳轻舟是白苏阳,宿月是白苏月,而我就是白苏烟,”看着陆仲瞬间惊讶的神情卫浮烟笑着说,“可是我还有另一半的证据证明这样的事根本没可能发生,所以故事比较复杂,你听仔细。”

卫浮烟不等陆仲说话就开始讲,雪原之夜周怀意如何试她,三花堂如何追杀到雪原,繁花似锦如何及时救了他们,周怀意如何与她翻了脸,她又怎样从花错那里听到了三花堂的故事,还有周怀意的狼群,还有昨晚被俘到山寨拜堂成亲的故事,花错,青荷,焦伯,宿月,柳轻舟,成安重,成宇,一个字都没省略,唯有结尾说的简单,只说周怀意救了她,其他想必不必多言。

陆仲听到结尾,忽然笑得奇怪,他灌了一杯酒说:“怪不得急急忙忙叫了小爷一声大哥,非要跟小爷摆明了关系。切,还以为小爷真看得上你这种只有三分姿色的女人!”

卫浮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是怕其他人拿这个大作文章!周怀意他收到了洛都急报,我昨日被劫走也与他们皇子间的争斗有关,辰国公主的身份毕竟是个有力筹码,一旦夺嫡之争正式开始,与我密切相关的你就难免不被牵扯其中!救你也不知道!”

“所以,”陆仲有些犹疑地问,“柳轻舟、宿月、你,竟然是三兄妹?说真的,这……这故事真够离奇!”

卫浮烟回答道:“现下也只是这样假设而已。花错说柳轻舟是白起年和罗碧痕之子,而且柳轻舟一遇到三花堂的事就很冲动,所以只怕他的确是白苏阳不假。宿月曾经说柳轻舟像他兄长,那么小就分开现在怎么可能看出来?所以宿月指的应该是柳轻舟像她爹白起年。你也知道宿月是多么胆小的人了,可她竟然胆敢潜入柳轻舟的房间查探,并且敢为柳轻舟拼上性命,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解释吗?那个山贼叫我‘三小姐’大概是认定我是白苏烟了,我不知道他如何认定的,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也有许多佐证,繁花似锦的花错认识罗碧痕,他一再强调我和罗碧痕相像,而宿月但凡看到我受伤生病都能急哭,偶尔我带她出去玩时叫她一声姐姐她都特别高兴,从前还以为是身份悬殊受宠若惊。故事虽然是离奇,可是一旦这样的假设成立,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了,不是吗?”

想了一下又补充说:“宿月这一环,的确很有可能猜错。但是即便她不是白苏月,应该也与白家有关。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山上看到隐卫进门时宿月就一直盯着柳轻舟?她一定认识一张和柳轻舟相似的脸!”

陆仲真心赞道:“你还真是厉害,那么多零零散散的琐事竟然能让你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卫浮烟觉得这句话十分熟悉,她撇撇嘴对陆仲说:“你猜怎样?繁花似锦的花错也对我说过,习惯把前前后后的琐事联系在一起想,这一点很像罗碧痕。你说我凭什么像罗碧痕呢?我甚至也是最近才听过这个名字!”

这还真是邪门儿了!难道她真不是公主?陆仲问:“可你不是说从你记事开始就是公主了?所以这步棋肯定不是你皇兄布置的,那么是你的皇帝爹?因为当时以为怀王遭遇不测而你们又有‘既嫁从夫,夫亡妻随’的狗屁规矩,所以他要保亲生女儿不被远嫁后赐死,然后换了个假公主,这一点真是聪明又合理。可他至于花二十年时间布一招这么烂的棋吗?不仅让三花堂来刺杀你令王爷起疑,还要留个与白家有关的人在你身边,甚至还取了一个和你本名相像的表字?不觉得漏洞百出吗?”

卫浮烟食指轻叩木桌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不可能发生。首先,我父皇和我皇兄一样做事求稳求准,一个棋子能布置好多年,很少出过纰漏。如果是他们来布棋,既然让我当了公主替身,罗碧痕和白苏月就死定了,甚至所有能通过我的脸把我和白家联系在一起的人都该被斩草除根了。其次,如果有人能通过我背上的痣辨认出来我是谁,那么宫里至少有一个局外人知道我根本不是公主,并且把消息传给了白风寨的成安重,我父皇和皇兄绝对不会大意至此!这件事破绽如此明显,根本不像他们所为,可是花错也默认,如果三花堂能万里迢迢跑到燕京来刺杀我,即便不是我皇兄所派,也是他默许,所以他应该知情。他知情却允许一个破绽重重的计划被执行,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所以呢?你不是公主,这一点和现在的情况吻合,却根本没可能发生?这算什么?”

“所以才要查嘛!”卫浮烟笑,“既然决定活的明明白白不受人欺负,当然要自己查清楚!我不能让周怀意抢先,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你到底有什么筹码敢这样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