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天牢里的柳轻舟……”

“已经救出来,现在在怀王府养伤,胡神医说没什么大碍,四嫂不必担心。”

如此卫浮烟便放心了,马蹄哒哒,今日一切混混沌沌在卫浮烟心中过了一遍,虽约莫能理清这一切,但终归周怀意不在身旁,她做什么想什么都觉得不够安心。

“盛谦,你哥他……”

忍了一路,终于还是不慎脱口而出。

盛谦踌躇满志,朗声笑道:“四嫂莫担心,我哥他没事。朝中为夺嫡而乱,我哥怕辰国趁虚而入,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往边疆去了。”

卫浮烟这才稍稍放心一些,想来西南方向是月国,夜郎将军单连城图谋造反,现下月国掌权者朱雍王也是内忧外患,根本顾不得来凑辰国的热闹。东南方向有周怀意守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而整个北方都是兴国长公主之驸马杜将军的西北军,杜将军未必支持周怀意,但因着兴国长公主也一定不会对周怀意反戈一击。

“盛谦,西北方向是什么人在守着?”

杜将军的部队虽号称西北军,然而一直驻扎在燕京以北,地方偏于正北和东北方向。西北番邦部族虽小,但是如果趁机被出兵也是后患无穷,卫浮烟正努力回想驻扎西北方向的武将是哪一位,却听盛谦讪讪一笑迟疑着说:“四嫂,那个……我哥,和……狼群……你知道吧?你……知道吗?”

卫浮烟听他言辞混乱,显然对这件事有所顾忌,便特特一笑说:“自然知道,怎么?”

盛谦长吁一口气说:“没怎么,没怎么,当初黄家的小姐知道后直接吓哭了,真是没趣的很!西北方向不会有事,我哥派了狼兵过去!繁花似锦中有一位懂御狼之术的,我哥极早便向花前辈讨来遣去燕京了,听说现在的狼王是一匹不到两岁的白狼,叫什么小虎,我哥怎么会给狼王取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字……”

“这名字……是我给取的……”

卫浮烟的记忆瞬间回到燕京的丛林,回到第一次被周怀意带到狼群中的场景,一只银白色的小狼崽在她身上**乱蹭,后来被卫浮烟带回王府像养儿子一般养着……居然已经是狼王了吗?

忆及盛谦方才的话,卫浮烟忽而想起另一件事:“黄家的小姐是指平王妃黄婉卿吗?话说平王府现在怎样了?”

盛谦知道卫浮烟已有身孕,马骑得极慢极稳,一点不敢颠簸。但话说到这里干脆勒住了马,缰绳一兜转了个弯说:“平王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但是平王妃和她的陪嫁丫鬟莲心却想带小郡主潜逃,不料被平王叔发现。许是念及多年夫妻之情,平王妃最后临阵倒戈,和平王叔一起对阵丫鬟莲心,怎奈产后虚弱体力不济,最后也算是为救小郡主而死。平王叔殉葬,小郡主现在在咱们怀王府上。”

卫浮烟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平王府的巨变,而是因为盛谦不温不火的语气、不紧不慢的态度。马儿调转方向后走的那条路卫浮烟认得,仍旧是通往皇宫的方向,但中途要路过平王府。

远远地就能听到平王府上一片哭天喊地,到了大门口更是举目所见一片惨白。平王府向来人少清净,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竟连个主事的都没有,几个老奴寻了棺椁将平王爷和平王妃安置好,却又为平王爷应当和老王妃合葬还是和黄婉卿这新王妃合葬争执不休。其他下人更是哭得哭闹得闹,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偷拿平王府的东西,那场面真是不堪入目。

连曾经让卫浮烟心怀芥蒂的荷花塘都已经凌乱不堪,再妙的风姿绰约,也不过是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连,瞧得卫浮烟心中一片怅然。

盛谦也盯着敞着大门的平王府,许久声音干涩得问:“四嫂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无情?”

卫浮烟默不作声,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一个皇位手足相残父子相逼夫妻相疑,卫浮烟不由一叹,自己嫁了对这江山毫无觊觎之心的周怀意,真是何其幸哉!

盛谦以为她仍旧为平王府之事纠结,便调转了马头继续朝皇宫方向前进,此番略略加快了速度,却仍不忘说:“四嫂,燕京造反的人是远哥哥,这点你知道的吧?”

大战尚未开始,大街上已经是一派兵荒马乱之后的感觉,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偶尔几个胆大的出来捡拾一些别人丢掉的食物,但一见他们便又慌忙逃窜。这样的情景,谈这等秘密也是根本无所谓了。

“盛谦,你要说的我都明白。远之造反,逆天篡权,不日将君临天下,届时平王爷和平王妃的身份就会极为尴尬。平王叔如此兴许不是为了殉情,只是寻个由头为自己的儿子铺平前路罢了!而平王妃黄婉卿,她是辰国细作,断不可能以太后身份入主西宫的,所以平王妃之死究竟怎么回事只有平王爷清楚。”

盛谦点头道:“正是此意,只怕今日只事也是平王叔亲手策划的。”

卫浮烟也隐约念及此处,只是不知道周远之打回洛都之后见到这般模样的平王府,心中到底会作何感想。

“论道理,我自然想得明白。我只是感慨,那万人之上的皇权究竟有什么好,要让拓王、太子、远之都为之疯狂?单说拓王,他若不卷入夺嫡之争,单做一个威武的西南大将军也必定会万古流芳,成为黎国百姓盛赞的英雄。怎么就……”

卫浮烟沉吟不言,拓王今日之败让卫浮烟多少有些难以释怀,因为看着他们兄弟相争卫浮烟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故乡辰国,前阵子听说锦绣王卫锦年也意图造反篡位了,不论成败如何,都是手足相残的一场厮杀,卫浮烟想到就是一阵心酸。

盛谦像是一夕之内忽然长大,他似乎仔细思考了一番才回答:“一天之内,满城惊变,但每个人都为一些信念奋斗着,诸如平王叔为了远哥哥自灭平王府,我哥为了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皇后为了太子哥哥意图篡位,我也要为了我哥为了我的玉儿带兵打仗。下定决心就义无返顾,这时候已经遑论对错,不过是人一点痴念罢了。就好比四嫂你,你在危机重重的洛都和皇宫里步步为营,也并非全部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和我哥的将来,这一点痴念让你不惧艰险一往无前,不正是如此吗?”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卫浮烟瞬间觉得大彻大悟,人生一世,各有所求,别人为了皇位大开杀戮是痴念,自己为了和周怀意的一点缘分布局筹谋不也同样是痴念吗?无论如何,为了自己想要的全力奋斗,不论输赢,不计对错,不做评判,更不能回头,无非是这样罢了!

“倒是我痴了……”卫浮烟轻叹一声,眼珠骨碌一转又笑问:“盛谦,方才那一席话,全是你想出来的?”

盛谦偷偷回头瞧她,见她笑意玩味便讪讪一笑轻搔眉尾老老实实说:“四嫂英明,那些话都是我哥教我的,我只稍稍改了改。我哥说,四嫂你本就喜欢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如今他不在身边,难保你不会触景生情把黎国月国辰国甚至不夜城的事都琢磨一遍,最后反倒牵累自己不开心。”

卫浮烟噗嗤笑开,暗自笑着摇摇头,心中对周怀意的思念越发不可抑制。

“拓王那里你甩手走掉,不会有事吗?”

盛谦轻快地说:“不会,陆仲陆大哥在呢!现在整个洛都城防都由陆大哥调动,我哥交代了,陆大哥的决定总是不会错的。”

陆仲?卫浮烟真是彻底服了周怀意了,周怀意这一局赢得漂亮啊!一来他自己终于摆脱了王爷身份的束缚,二来拓王被逼得走投无路,三来几乎扫平了周远之称帝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四来联合月国夜郎将军单连城,将黎国边境防守得滴水不漏!周怀意啊周怀意!卫浮烟真是彻底明白了余丝扣那句话:周怀意不争,那是因为看不上,不是因为争不来!

“四嫂,皇宫里现在是繁花似锦的人居多,但尚有皇后娘娘和拓王的人马,杂乱得很,你要小心。”宫门口,盛谦严肃交代。

卫浮烟点点头,两人一马一道进入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的皇宫,直奔上朝的太和殿。

远看太和殿前黑压压一片人,盛谦略一沉思,和卫浮烟弃马前行。刚下了马就见一道黑影闪过,盛谦当即眼明手快将卫浮烟护在身后,却不料来人压低了声音说:“此处不便上前,随我来。”

来人正是周怀意的近身护卫影子。卫浮烟和盛谦一道随影子往太和殿后面走,回头之中看到前方的确鱼龙混杂,有拓王的西南军服、繁花似锦的彩色衣衫、羽林军张扬的红缨枪,还有许多弓着背的老太监,一堆人乱糟糟剑拔弩张地全堵在太和殿门口。

“这边都有谁的人?”

影子匆匆回答:“大多是皇后和太子的人,这些小喽啰有繁花似锦的人招呼。麻烦的是大殿里的二位,怀王不想伤及皇后和太子,所以我们实在不便出手!”

看得出影子对周怀意这道过分仁慈的命令十分恼火。卫浮烟虽不知周怀意对皇后存的什么心思,但却很确定周怀意对太子的确念着手足之情,如今太子实力不足却要被皇后硬拉着来篡位,其结果实在是可以想象的惨烈。

三人从太和殿的偏殿鱼贯而入,卫浮烟走在中间,远远便听到皇后娘娘像疯了一般厉声呵斥道:“昭仁!我们母子忍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这锦绣江山唾手可得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杀了她!”

绕过厚厚的明黄色龙纹幔帐和高大的九龙吐珠雕花柱,眼前一切豁然开朗。粉衣双螺髻的可不正是繁花似锦的曜姬吗?曜姬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此刻正站在皇后身后拿一支金簪正对皇后咽喉。皇后和曜姬对面是太子,太子穿着血迹斑斑的龙袍,血流不止的手上拿一柄极锋利的宝剑,手虽发着颤,但毫无疑问点着曜姬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