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进来的是一双妙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端得是举止端庄,秀外慧中。卫浮烟自然认得,怀王府侍婢,春分秋分姐妹。原来提前将春分秋分撤走,是为了现如今这招棋。

“奴婢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拓王千岁!”

拓王淡然道:“堂下所跪何人?”

“回禀拓王,奴婢春分。”“奴婢秋分。”

拓王正襟危坐问道:“春分秋分,这位白衣女子,你们可认得?”

春分和秋分压低了头齐声回答:“回禀拓王,奴婢认得,这位是怀王妃。是春分和秋分的主子。”

“既是主子,为何不行礼?”

卫浮烟冷笑着看春分不紧不慢地磕头道:“皇上明鉴,拓王明鉴,春分秋分原是怀王府上家奴,虽不敢妄自标榜忠义,但对怀王府绝不敢有二心。之所以不向此人行礼,是因为此人虽有怀王妃的名号,却根本不是怀王妃,她受不起怀王府家仆这个大礼!”

春分这话一出口御书房里顿时出现一阵小小的**,昌熙帝闭目养神似是睡着,诸位大臣的窃窃私语便显得十分放肆。

“……怪不得怀王……”

“拓王这次真是……”

“……可惜怀王远征,可惜可惜!”

各种闲言碎语一窝蜂挤进卫浮烟的耳朵里,卫浮烟暗自好笑,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昌熙帝,神色丝毫不乱。

“春分秋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你们凭什么说此人不是真正的怀王妃?”

春分秋分相视一眼,只听春分再度道:“回拓王话,端阳公主嫁来黎国之前,奴婢们就已经看过端阳公主的画像了,真正的端阳公主容貌极为艳丽,神色……恕奴婢直言,神色略带几分跋扈。奴婢虽不曾接触过端阳公主,却记得许多公主的趣事,听闻端阳公主十几岁便随辰国椒图王入匪穴贼窝,也是个豪情万丈的巾帼女,又传言端阳公主对辰国礼部侍郎范大人用情至深、听闻要远嫁黎国甚至不惜以绝食相要挟……种种真公主的迹象,都与眼前这位姑娘毫无相似之处!”

卫浮烟眉毛抽搐,挑得她快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周怀意早在燕京就拿来质疑的理由现如今竟然还被用着,并且一路用到了天子面前御书房上。

各位大臣的议论之声更加古怪。春分说的真真半个字都不错,从前的卫浮烟的确是那样嚣张豪迈的,甚至说对范方桐用情、出嫁前绝食要挟也都确有其事。大臣的议论纷纷指向卫浮烟,似乎听这几句话便足以认定卫浮烟的确是假公主一样。

拓王满意地看着御书房内场景,声音飘渺地道:“这些,不过是猜测。”

御书房中立刻静下来,朝臣们都在等拓王下文——拓王将人带过来,自然不是让她们来说自己的猜测。

这次终于换秋分说,秋分道:“回禀拓王,若无证据,奴婢自是不敢乱说的!”

“那就把证据呈上来。”

春分秋分一起涨红了脸,都目光躲闪闭口不言,简直是在吊各位朝臣的胃口。卫浮烟只盯着看起来像是安然入睡的昌熙帝,半点不理拓王等人等事——她很清楚,再精彩的故事,再有力的证据,都敌不过这个具有最终裁决权的帝王一言。

拓王琢磨的是人证物证,卫浮烟琢磨的是昌熙帝一点小心思,她不信拓王能赢,更不信自己能败在此处。

“既然有证据缘何不呈上来?还是你们二人信口雌黄污蔑怀王妃?”拓王佯怒。

春分秋分连忙不住磕头,只听春分半带恐慌地说:“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诸位朝臣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面露为难的春分之上了,卫浮烟心中隐约猜到春分为难些什么,顿时笑意更是冷淡。

“只是这证据,在这位假公主的背上!”秋分忽然抢道,“真正的端阳公主是金枝玉叶是肤如凝脂,可是这位假公主的后背上遍布疤痕!”

“若是真正的公主,出嫁之前怎么也会把身上伤疤一一除掉以示对夫家的尊重,可这位假公主许是来得急了,背上伤疤之多,简直是触目惊心!”春分也急切地补充道,“请拓王恕罪,奴婢二人的证据,就是这假公主自己!从容貌,到性情,到这一身疤痕,都足以证明她不是真正的公主!”

御书房里四下俱寂,沉默片刻后探讨议论之声又轰然炸起,卫浮烟的目光终于从昌熙帝身上稍稍移开,落到一旁笑意轻浅的拓王身上,四目相对,拓王似冷哼了一声,片刻后打断朝臣议论问卫浮烟道:“来人,为怀王妃验身。”

立刻便有太监和宫婢匆匆走上前来,卫浮烟一眼扫过淡然笑道:“不必,确如春分秋分所言,妾身后背满是伤疤。”

朝臣议论之声更大,卫浮烟敏锐地察觉到昌熙帝撑着额头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拓王殿下,妾身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拓王看了卫浮烟良久,终是道:“怀王妃请说。”

卫浮烟声音陡然一扬,开始反击:“方才拓王和春分秋分的对话,妾身一字不落地全听进去了,但同时,那些话妾身一字不落地全部有疑问!”

拓王瞬间半暗了眼神,卫浮烟当即继续说下去:“一来,拓王府与我怀王府交情甚浅,我怀王府中婢女察觉到自家主子身份有异,不去禀报怀王竟去找了拓王你?二来,这两个婢女从三年半之前开始就入住燕京怀王府,彼时二人不过十一二岁,没任何机会单独出府,她们如何知道端阳公主旧事?不论是洛都还是燕京,怀王都下了死令不得讨论端阳公主!三来,妾身在洛都三年,从未让春分秋分伺候过沐浴更衣,她们如何得知我背上有伤疤?万万不可说是听人说来的,怀王府中只有绮云知道此事,绮云一个字都不可能跟这等地位相去甚远的婢女说!”

朝臣正自议论,卫浮烟痛呵春分秋分道:“你们二人,身为怀王府家仆,竟然趁怀王离家远征逃离府邸、并与拓王一起陷害本王妃,更不惜颠倒是非妄图愚弄圣上祸乱朝纲!真是好大的胆子!”

春分秋分顿时面如死灰。

昌熙帝的手再度几不可察地动了一动,卫浮烟确信昌熙帝还听着心中便有了十成十的底气,当下对拓王道:“拓王殿下,还有什么人证物证便一并拿出来吧!妾身倒是要瞧一瞧,如何怀王一出征,妾身的王妃身份便不是那身份了!究竟是妾身的身份是假,还是有人妄图在怀王出征之际打压咱们怀王府!”

御书房立刻静谧片刻,拓王脸色也越发阴沉。

“传,人证!”

又是人证,卫浮烟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前方似乎在沉睡的昌熙帝。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拓王千岁!”

卫浮烟脊背一凉,冷汗倏然满背。

“殿下所跪何人?”

“辰国宫婢,沈青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