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猜么?

站在昌熙帝的角度看,现在问题的矛盾只是卫浮烟一个人而已。秀姬的遗言将矛头指向卫浮烟,周远之一个侯爷也胆敢造反篡权,说不定也是为了卫浮烟。月国想让镜玉公主嫁,昌熙帝想让周怀意娶,中间不过隔着一个卫浮烟而已,好解决,很好解决。

杀,或者,为保全那个孩子将二人彻底隔开。

“回禀父皇,臣媳愿为父皇分忧,在所不辞。”

昌熙帝枯槁如朽木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略略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如此轻易答应,是有什么条件吧?说来听听。”

卫浮烟闻言起身,恭敬行了个大礼道:“臣媳只求一事:不要选怀王继承皇位。”

昌熙帝目光忽然闪过一道凌厉,尔后重重咳了几声道:“未免太嚣张了一些。”

昌熙帝的脸色越来越差,言语之间也越来越冷淡,卫浮烟看的不忍心,咬咬牙却坚持说:“父皇恕罪,臣媳自知没资格干涉国家大事。但一来怀王殿下无心朝政,坐这江山即是败这江山;二来,怀王当政,拓王势力势必反扑,加之怀王师父是不夜城人,又有妻房分别是辰国月国的公主,极易引发朝臣的不信任,到时候动荡之中反伤朝纲;三来,也是女人的一些小心思,不管是臣媳的还是……藤萝夫人的!”

周怀意生母早亡,皇上又最最宠爱他这生母,因此卫浮烟不惜搬出藤萝夫人来说服皇上,但言罢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点:她没见过任何人敢公然地讨论藤萝夫人……

果然,昌熙帝神色瞬息万变,像是被“藤萝夫人”四个字勾起了全部伤痛,再轻咳之间已有肃杀寂寥之意。

“藤萝夫人……朕因为爱错一个女子,不仅损失了一个心上人,还损失了兴国这个妹妹,镜花水月,爱是空欢,你毕竟还是太小,不知此间深意……活该!”

昌熙帝言语萧瑟,最后那句“活该”似乎也和前面的话格格不入,卫浮烟猜测昌熙帝已经下了决定,没成想他接着问:“你的条件,朕自不会现在就答应。这江山谁坐得住谁就坐,若是连皇位都抢不到,日后还怎么坐镇江山?只是若最后没人是赢家,朕便只有意儿可用了。老三好战,不利黎国内部安稳,至于老九,终于还是稚嫩了些,智慧便是有,谋略却不足,不予考虑。”

老三好战,老三好战,卫浮烟心底默念,这是一个天大的消息,这几乎直接表明了拓王将来不可能坐上皇位!

那么皇上押的人是谁呢?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月白袍子的身影如闪电击中卫浮烟的脑子,她错愕到差点忍不住抬头问昌熙帝。然而昌熙帝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道:“平身吧,伤到意儿的孩子便是不好了。”

卫浮烟茫然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昌熙帝知不知道周远之在燕京叛乱是和周怀意合作的呢?

无论如何,昌熙帝大限将至,的确是需要选定一个皇位继承人了,不管是通过什么方法进行,周远之都是举目所见最合适的人选,比拓王仁善,比周怀意爱权谋,比盛谦又成熟老练,更比平王爷之流志存高远,如此想来即便昌熙帝洞悉一切只怕也不会阻拦——他需要周远之来抢这个皇位。

“那么接下来就说说你的事吧!”

昌熙帝至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平淡地好似在闲话家常而非探讨国家大事一样,可是这句话说完,昌熙帝突然将目光单纯锁在她身上,身子也略略前倾,卫浮烟以为昌熙帝是要去拿桌上奏折或圣旨,但昌熙帝瞟了一眼桌上的凌乱,淡然说:“离开黎国一阵子,是你离开还是意儿离开,你自己选。”

卫浮烟惊讶之极以至于忘了反应,只错愕地看着昌熙帝。不多久,昌熙帝似是对自己点点头说:“也罢,你现下这状况不宜长途跋涉,那便让意儿去吧!汪福寿,进来!”

汪公公弓着背开门走到昌熙帝身边恭谨候命,没等卫浮烟反应过来便听昌熙帝吩咐道:“拟旨吧,怀王出征!”

卫浮烟一惊冷汗瞬间凉了一背,当下跪地祈求道:“父皇!臣媳冒昧不知深浅求父皇开恩!臣媳甘愿离开,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昌熙帝却像是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条头绪,看向卫浮烟的目光也似乎有了一点释然,这一瞬他不是那个垂垂老矣命在旦夕的人了,他是帝王,但凡还穿着龙袍坐着皇位,自可以左右这天下。

“父皇,臣媳——”

“汪福寿!”昌熙帝打断她道,“送怀王妃去兰苑。”

又是兰苑!周怀意生母、昌熙帝一生最宠爱的女人藤萝夫人的兰苑!这是要将他们分开的第一步吗?

卫浮烟被汪公公近乎强迫地扶起,等二人出了门才听得汪公公说:“老奴斗胆劝怀王妃一句,眼下这洛都形势尚不分明,怎么做决定都未必能赌赢最后那一局,但若保不住孩子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卫浮烟麻木的心思忽而清醒,她略略看了汪公公一眼,点点头乖顺异常地随汪公公去了兰苑。方才那话不是汪公公这种人说得出的,更何况卫浮烟和汪公公素来没有私交,于情于理他也不会偏私于自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昌熙帝的意思。

多说无益,这是圣旨,卫浮烟盯着还没有一丝一毫隆起的小腹看了半天才移开。九月份的天初显凉了,看得卫浮烟一阵苍茫。

次日,昌熙帝下旨,着怀王周怀意为平南大将军,远赴黎国与辰国的边境镇守边关;着镜玉公主为怀王妃,和现在的怀王妃端阳公主平起平坐,待怀王远征归来后成亲。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除了周怀意被昌熙帝派出打仗,其他的一切一早就在卫浮烟和周怀意预料之中,因此本以为会被赐婚的消息压死,却最终只是十分平静地点点头,等回了房才开始一点点揪心,便只是为周怀意征战安全考量了。

收到消息的卫浮烟当即去御书房求见昌熙帝,但许久仍是只有汪公公出来,那日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汪公公看着卫浮烟的肚腹一阵后怕,声音里都听得出胆战心惊:“怀王妃,您这是何必呢?若伤了这孩子怀王更是连打仗的心思都没有了,若让他分了心这后果……怀王妃,回去吧,皇上不会亏待怀王爷的!”

卫浮烟当然知道昌熙帝对周怀意的宠爱,但这一去难问归期,卫浮烟一个大礼拜下去道:“多谢汪公公提点!皇上下了圣旨,妾身又怎么敢不遵?现如今如此哀求,不过是恳请父皇能恩准妾身和怀王话别而已!”

汪公公面露为难,卫浮烟心中一凉,怎么话别都不行吗?

一咬牙,卫浮烟再度恳求道:“求汪公公了!便是不能话别,但让我远远见一面也好了!我腹中这胎儿出世之时未必见得到怀王,现如今只是让这孩子同他爹爹告个别而已啊!求汪公公成全,求皇上体恤啊!”

汪公公迟迟不动,最终仍是十分歉疚地说:“怀王妃先回去吧!老奴自会代为禀报!”

话说到这里卫浮烟知道已经没什么希望,周怀意阴差阳错要上战场,卫浮烟却身锁深宫难以相见,这……

慢着……卫浮烟脑中灵光一闪,登时转身看向那御书房。汪公公已经进去了,门口两个侍卫目不斜视,守护这里面病入膏肓的一国之君。

不是为了分开而分开,是昌熙帝怕他们交谈?

究竟有什么是卫浮烟知道而周怀意不知道、或者恰恰相反的?

九月中旬,周怀意要出征了。

昌熙帝今儿似乎服了什么神药,看起来竟然一点都不似病重,他踏入兰苑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年轻人的神采飞扬。卫浮烟自从有了身孕便特别小心,坐石凳总不会忘了垫上一个软布垫子。昌熙帝看她欲起身竟笑得高深莫测,好似卫浮烟才是整个局势的关键问题一样。

“臣媳叩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昌熙帝忽而一笑,目光凝视的却是兰苑中大片无花的藤萝,已是夏末秋初了,这一片萧瑟的绿也没什么好看,但昌熙帝的笑颜就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卫浮烟几乎可以想象昌熙帝是多么多么宠爱藤萝夫人。

可惜……可惜啊!

“远远见一面就好,朕不喜意儿再与你有所牵连。让汪福寿带你去,朕要在这里坐一坐,你跪安吧!”

卫浮烟一愣,只觉得哪里不妥,却又想不起来,于是跪安随汪公公离去。

周怀意刚刚拜别了皇后娘娘出来,一身戎装,面上一丝笑都没有,大步走着如冷峻的天神一般,卫浮烟站在楼上看周怀意带着两个副将在发白的方石砖地上越走越远,最后几乎要融进东方金色的朝阳里。

他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根本就未曾看见。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