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柱,锦缆牙樯,一入宫门深似海。

周怀意等一众皇子齐刷刷地跪在御书房前的青石板上,上头是毒日头,下面是凉石板,卫浮烟看着就一阵心疼。

然而最揪心的不是她为他心疼,而是在随侍卫走过他们这一众人身边时,周怀意突然一脸错愕地抬头,旋即欲起身上前,却被盛谦祈求似的拉住衣袖,周怀意猝不及防地重新跪下,膝盖在青石板上敲出一声重重的“咚”,直接砸进了卫浮烟心里。

日头毒,周怀意又跪得久了,脸上都是晒伤的黑红色,嘴唇干裂出血,眼角红丝欲燃。

卫浮烟顿住脚步问一旁的侍卫:“皇上可有下旨说不准妾身和怀王交谈?”

理论上皇上罚跪周怀意,那周怀意自然是不能再喝水吃饭说话了,可皇上的确没像卫浮烟说的那样下过命令,因此带头的侍卫半带为难地回答:“回怀王妃,没有,但——”

“既然如此,妾身跟怀王说句话再走,劳驾稍等片刻。”

卫浮烟越走越近,周怀意却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要过来,不要靠近,不要引火烧身,不要得罪御书房里那个人。

她上前要同他一般跪下,周怀意却伸手拦着,再度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双身子的人,腹中有他周怀意的孩子,怎么能跪这冰凉的石板?他周怀意不舍得。

卫浮烟了悟,便只是抽出丝帕弯腰帮周怀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帮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最后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如此伤风败俗的事竟没人跳出来鄙视,倒是有几位小皇子看得一脸羡慕。

“等着我,等我回来!”

和八月十五那晚周怀意对熟睡的卫浮烟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周怀意一听就觉得心底不安,张口便要说话,却见卫浮烟同样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收起丝帕,卫浮烟对周怀意莞尔一笑,尔后随侍卫进了皇上的御书房。

御书房里点着浓重的熏香,但仍旧压不住一丝丝药味。淡淡的烟雾缭绕之后是一方大书桌,那后面形容枯槁的昌熙帝歪着身子坐着,看起来就像一句死去多时的干尸。看来昌熙帝真得大限将至了,可事到如今这黎国的皇帝还在拼尽全力守护黎国的江山,卫浮烟真是有一点佩服的。

“臣媳叩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昌熙帝吩咐一旁,“赐坐看茶。”

卫浮烟腹中尚有胎儿,看昌熙帝的样子也不像需要伪装掩饰,于是谢过圣恩便坐了。她这一坐偌大的御书房闲杂人等退得一干二净,转眼便只剩昌熙帝和卫浮烟二人了。

昌熙帝审视卫浮烟许久,轻咳两声开口道:“朕思前想后定下的计策,全因你腹中这胎儿乱了,朕纵然有心牺牲你,也不忍心意儿的骨肉有什么闪失,公主认为朕该怎么办呢?”

卫浮烟心头一紧,知道今日凶多吉少,略略思考片刻,卫浮烟仍是说:“臣媳愚钝,请父皇明示。”

“愚钝?”昌熙帝用一种审度的目光看着卫浮烟道,“你若是愚钝,朕也不会将你嫁给意儿了!你配得上他,朕才选你。”

还有这一出?卫浮烟却是不知道的,于是只乖顺听着,恭谨不言。

“依照朕的意思,你是没有必要活下去了,让意儿娶月国的镜玉公主,然后杀镜玉公主给月国人出兵的机会,尔后意儿带兵征战月国,待得战功便回来称帝。顺便利用杀你娶月国公主的事让辰国对月国出兵,怎样,依端阳公主看来,这计策是否可行?”

卫浮烟来的时候做好了完全准备,因此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怎样,只淡淡一笑说:“不可行。”

“好大的胆子。”

昌熙帝的语气不像怒斥,卫浮烟便低头笑道:“父皇方才说过,不舍得怀王的孩子,如此现在自然不会杀了臣媳,因此臣媳说不可行。”

“若朕又舍得了呢?”昌熙帝目光深邃,似笑非笑地说,“等意儿做了皇帝,什么子嗣还求不到?为图大业牺牲一点什么,实在是微不足道。”

若是旁人说这话也算了,但偏偏是一个对周怀意生母用情至深的昌熙帝说的,卫浮烟淡然一笑说:“回禀父皇,臣媳倒无所谓,只是怕怀王生气。”

他昌熙帝自己的儿子想必自己也清楚,周怀意对争权夺位一直没什么兴趣,特地回洛都也只是为了保全手足情深的太子。他这性子倔起来多么可怕卫浮烟心里十分清楚。

“有什么好气的?若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三宫六院三千粉黛即可坐拥,端阳公主何以以为怀王会放不下你呢?”

卫浮烟抿嘴轻笑,许久才道:“没我这样的。”

昌熙帝忽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边咳便断断续续地说:“没、没……这样……这样的……”

这一顿又是很长时间,卫浮烟惦记着外头还在长跪的周怀意等人,忍不住向门口扫了一眼。昌熙帝把这情景尽收眼底,扬声吩咐道:“汪福寿,让那群不成器的东西滚回去吧!”

卫浮烟轻笑着点了点头说:“臣媳为怀王谢皇上开恩!”

昌熙帝点点头道:“如此便可以进入正题了!先告诉公主一件事,辰国的锦绣王在密谋政变,就朕收到的消息来说,锦绣王有九成胜算。”

卫浮烟一惊,锦年要篡位?

“不夜城也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意儿的师父只怕深陷其中,暂时是回不来了。”

卫浮烟心底一紧,花错爹爹被困在不夜城了?所以他没有回来,也没一封信,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卫浮烟已经有了孩子?

“眼下的情况对意儿不利,”昌熙帝继续说道,“首先便是因为你。拓王家老三临终的那句话已经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眼下人人都知道你是秀姬的主子。”

卫浮烟轻轻一笑,昌熙帝这么说便是他自己不信了?

“二来呢,燕京和意儿的渊源太深,一听到燕京叛乱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意儿要造反。所以,朕想了一个法子,公主不如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