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可终究是一路无话到王府。

卫浮烟无暇顾及这些,回到挽夕居看见宿月和绮云在前厅备下饭菜,就以更衣为由去后院找到正在练武的焦伯,恰好青荷也在一旁收衣服。她扬手阻止焦伯汇报先行开口说:“我知道你拿到钱了。明早我们一前一后出门,你带上这些银子先去鸿运酒坊。如果有人问,就直说是等我的,我在雅盛茶楼见陆仲,会在午时前同你会合。记住了吗?”

这个“有人”就只有周怀意的人了。卫浮烟无所谓防他,反正他迟早都会知道,但明日之事他的人万万不可在关键时刻来打扰。

焦伯收了刀先向她行礼,然后恭敬回答:“明白了。王妃您放心。”

青荷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问:“可是王妃,您一个人去雅盛茶楼吗?谁来保护您?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绮云。”卫浮烟说,“你没看出来吗?”说着示意她一起走。

青荷跟着她回房,边走边点头说:“猜到一些。绮云曾说她是王爷生母藤萝夫人赏给王爷的近身侍婢,王爷开牙建府后便将她带入王府,三年前过来燕京后一直留在荷心斋伺候。她年纪尚幼又有这等身份,手却比我和宿月粗糙很多,掌心也有许多老茧。那日扫雪我们没用府上人,我和宿月都累得厉害,她却如焦伯一般轻松。”

卫浮烟赞许地点点头说:“果然我知道的你都知道。如果绮云真的会武,我带上她就足够了。到了那边还有陆仲和焦伯,不必担心的。”

青荷边走边说:“青荷担心的是,绮云毕竟是王爷的人。虽说王爷要查我们我们定然躲不掉,但是您去见陆公子,带上她是否不合适?”

卫浮烟说:“当时的情形我还没同你细说。当我怀疑绮云会武之时,也开始怀疑当日周怀意留绮云在荷心斋照料我是算准了我要闹的。周怀意说他最恨被人利用,而当时他又以为我在利用他,明知我也是盛怒,不可能不防备我。所以他留了个会武的看住我。我猜他没料到的只是我竟然敢直接违抗他的命令就回来。绮云的确是他的人,但她过来事出意外。”

“可您这样的推断只能证明绮云或许真的会武,却不能证明她就不是听从了王爷的命令过来的啊!毕竟对王爷来说,您在荷心斋或挽夕居并无二致,一样是在他掌握之中。”

卫浮烟看着青荷关好门过来帮她宽衣,缓缓说:“不一样的。你若是在你就明白,周怀意并不是真的要处置我,只是想放在身边好好查探虚实。而且周怀意不像是这样下作的人,他不屑于这么做,他连当初说要查我都是当面直言了的。而且这几天你也看到了,绮云一个宫里出来的人,爱说爱笑,并不十分机灵,说话也不知分寸,显然这些年没什么事教会她小心翼翼,足见她是颇受了些庇护的。我猜她是和周怀意生母间有什么渊源,周怀意不至于让她故意烫伤手来试我,况且这样也不一定能成功。”

青荷说:“可是看见您和宿月出现就弄到烫伤手,这对一个有武功的人来说实在不该啊!”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可怕。绮云并不是看到我就吓到的,而是我说要走她才吓得烫伤手。她这人没什么智慧,只怕当时纯粹是吓坏了。一个从小跟着周怀意,说不定还颇受周怀意保护的人,听到我要违抗周怀意的命令竟然吓成那样!在她的眼里,根本没人敢违抗周怀意!”

青荷更加担心地问:“可绮云同王爷关系越密切,我们岂不是更危险?”

卫浮烟叹气说:“我猜周怀意也是因此才没来挽夕居兴师问罪的。绮云如果是他特意派来的人也就罢了,可是说到底是我亲口要来的,他什么都不必做,绮云话多,自然都会跟他讲。有时我想想实在觉得好笑,这多像周怀意当时开口要了我,明明都是亲自开口,要到手了却又头疼不知该如何对待,还要怀疑来怀疑去的。很好笑是不是?”

青荷如释重负地笑着说:“您怎能这样打比方?不过这样倒是好了,绮云她虽然话多,但不会添油加醋乱说。王爷要是撤下她再换一个人,兴许比她坏又比她聪明,我们可就惨了!”

卫浮烟莞尔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等换好了衣服,卫浮烟突然忍不住感慨:“我从前是真的低估了周怀意了!我一心想着王爷我还见得少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过不去的。可这些天细想从前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一再试探我也就罢了,哪个宫里长大的人不是两张面孔善用计谋?是我自己笨信了人家。但是绮云她跟了周怀意这么些年,认识到的唯一的事是没有人敢惹周怀意,她又不是宿月那种天生胆小的人。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十分可怕。倘若是现在让我同周怀意大吵一架,我还真是不敢。”

青荷就笑她:“也有您不敢吵架的人了?不过王爷看起来倒是不像会跟人大吵的人,究竟为什么就吵开了?您也是,就不能稍稍让让,我们毕竟是寄人篱下。”

卫浮烟觉得这句“寄人篱下”说得真是贴切,她仍然觉得好笑地说:“还能为什么吵?周怀意他怀疑我不是真的端阳公主,他说我是假公主!”

啪!青荷手上的梳子掉在地上断成两半。

“假……假公主?”青荷慌忙拾起来磕磕巴巴地说,“王爷怎会这样想呢?您……您怎么可能是假公主!您从一出生就是公主了,那么多人都知道!”

卫浮烟看着断裂的桃木梳,从镜子里看青荷突然煞白的脸,疑窦顿生——青荷向来是稳重的人。

雅盛茶楼虽然并非上等,但基本也衬得上一个“雅”字。它的一楼是敞开的大堂,二楼却用竹帘隔开了许多小隔间,三楼才是精致的小花厅。

陆仲让她自己带银子,所以她以为他会去最贵的小花厅,结果等寻上二楼才看见他就在靠窗的一边坐着喝酒,只是毫无疑问叫了满满一大桌菜。

“咦?没见过啊!”陆仲直接把脸凑上去盯着绮云看,“又一个俊俏姑娘!我说卫浮烟你架子摆得也太大了吧!一个人要这么多人伺候就该五雷轰顶,还要这么多俊俏的姑娘伺候真该天诛地灭!”

绮云大约没见过陆仲这样的人,她脸红得像苹果,手在桌下一直揉衣服,看起来极为不自在。

“她叫绮云,”卫浮烟笑着介绍说,“绮云你吃你的不必理他。陆仲,如果你吃饱了,我有正经事跟你谈。”

陆仲邪邪一笑丢了粒花生米在嘴里嚼着说:“问我为什么在将军府出现?还是问我为什么查到该查的却没去向你家那个可怕的男人复命?”

绮云立刻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指责陆仲:“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王爷……”

陆仲上上下下打量了绮云半天才明显十分反感地问:“他的人?”

卫浮烟径自大快朵颐,等到陆仲盯得绮云快哭时才开口说:“绮云,你去对面的糕点铺子里买些点心,青荷爱吃栗子面饽饽,宿月随我吃桂花糕,你看还有什么不错的也都一并买了。”

绮云几乎是逃下楼去的。

“故意的吧你?利用小爷玩儿人家小丫头片子!”陆仲面露鄙视。

“陆仲,”从窗边看着绮云走过街,卫浮烟一边吃一边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你不是来怀旧的吧你?十来天吧!咦,才十来天吗?小爷还以为被你折磨许久了!”

卫浮烟给自己夹了一大筷笋丝说:“才十来天,我心里打什么主意你都能看出来。果然找你是没错的。”

陆仲这才安静下来,看了她半天才说:“小爷本来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跟小爷做一千两的买卖。”

“你果然都能猜到!真是厉害啊!”卫浮烟笑嘻嘻地盯紧他的脸说,“我就直说了,我想组建一支卫队。”

果然是这个表情!陆仲当下先张嘴再皱眉然后一掌拍桌压低声音吼她:“你疯了!跟怀王对着干,别说你是辰国公主,就算你是我们黎国的王爷,也别动这份心思!我抽空查了查你们王爷,要知道吗?小爷我免费送你!”

卫浮烟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你是聪明人,肯定不会自不量力跟怀王当面硬拼。但是你私自组建卫队这一条罪状就够你永世不得翻身了!从前在山洞里我也是小瞧了他,你不能不信,世上真的有这种安静时人畜无害发怒时鬼神惧伤的人!何必故意留把柄给他?”

“你猜不到?”卫浮烟反问他。

“好好好!有了这条把柄他就不会去杜撰其他把柄了!”陆仲不耐烦地说,“到底在边城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回来之后变这么多?你从前无欲无求,就算王爷他一刀杀了你也不会反抗,现在居然想要主动出击了?他许诺了什么?”

卫浮烟开始很有兴趣了:“你怎么就知道他许诺了呢?”

“能让一个表面上无欲无求的人精神抖擞地活过来,唯一的办法是给她她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然后再拿走!”陆仲笃定地说,“他说怎样?休了你?然后呢?反悔了?你呢?恨?现在呢?究竟组建卫队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