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漫天火烧云终于退散地干干净净,瓦蓝的天空染着橙色的轻纱送走夕阳的余晖,星子闪耀,四下静谧。

入夜了,的确是该回家了。

“你从前可没这样过……”

没这样担心过,没这样体贴过,没这样拼命要留她在身边。

周怀意下巴顶着她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那时我还不爱你。”

就这么简单。从前不爱,所以冷清霸道摆王爷的威风,现在爱了,所以担心挂念不能见她受一点点委屈。所有的伤害全都因为不够爱,所有的给予全都因为爱太多。

就这么简单而已。

卫浮烟一路抿嘴微笑,根本看不出今日经历的惨烈。她心中自有盘算,该怎么让周怀意答应,该怎么引出第四个人,该怎么让月国镜玉公主的阴谋提前现身,虽没有明确的部署,但一路思索下来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

眼见就要到王府门口,卫浮烟嬉笑着问:“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家里的淡晕朱砂梅是你吩咐下人种的吗?”

“是。”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喜欢红梅……”

夜色迷离,周怀意低头偷亲她的脸颊,笑着问:“这一路,你想问的真的只是这些?”

卫浮烟玩着他的手抿嘴笑了许久才问:“不然呢?我该问什么?”

“你已经真情表白过,难道没在等我也从头开始说起吗?”

“哦,从头说起啊……”

周怀意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天的紧张忙乱担忧都因为她半带羞怯又故作无谓的神色一扫而空。

“你真正令我惊艳,细细算来只有两次。第一次是我看到次虚侯为你做的画,那画的应当还是出嫁前的你,骑在马上,一脸骄傲得意,仿佛悲伤忧虑郁结滞涩等词这辈子都不会与你有何牵连。”

说到此处周怀意一顿,不意外地看到卫浮烟目光有些发虚,便宠溺地捏捏她脸压低了声音说:“第一次,就是我们初次见面那一次,有个女子为疲惫不堪的我们打开了门,她的笑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为美好的……”

卫浮烟一愣,突然叫道:“啊,是那里的红梅!”

他们初见的当天,院子里一树红梅傲立雪中,梅香夹着风散的满院都是。没错,那就是周远之亲手种的淡晕朱砂梅!

周怀意却不知道还有周远之这层渊源,只低低笑着说:“你不知道不确定,却又不敢问我,反倒自己在心底琢磨了一道线横在我们之间……我若还爱婉卿,再好的你我都不碰,我现在爱你,你倒还计较一个已经过去了的婉卿吗?”

卫浮烟一直等他给一个解释,没曾想他就这么随口就说出来了。

到了王府门口,两人都是一顿,从前冷清的怀王府变成现在温暖的家,卫浮烟知道,她大概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于是即使会显得自己小气,还是十分计较地闷闷地说:“我不喜欢你这么叫她……”

周怀意一顿,立刻大笑不已,门口侍卫们一阵惊异,都不知道自家一贯冷淡的主子今儿为什么乐成这样。

“烟儿你真是——”

话未说完就看到院内情形,下意识地将卫浮烟护在身后,却发觉她目光已经直了,脸上轻松之色荡然无存,变成了令人心疼的纠结。

柳轻舟。

青荷死了。卫浮烟手上一僵,若非抱着李少棠小女儿的尸首此刻一定冲上前要叫醒她。沈青荷就躺在正对着大门口的空地上,柳轻舟站在一旁提着一盏橘色的灯笼,柔光自上而下照在青荷的脸上,让她血迹斑驳的身体变得柔和而安宁,而橘色的光芒自下而上打在柳轻舟的脸上,却显得整张脸似僵尸一般阴冷恐怖。

“师兄,她杀了我妻儿……”柳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青荷的尸首,话却是对周怀意说的。

且不说柳轻舟曾是有权随意出入王府的隐卫首领,更是怀王殿下的同门师弟、一起长大的挚友,这样的身份没人敢拦着。所以沈青荷,灯笼,柳轻舟,这诡异的组合就留在了怀王府大院中。

“师兄,你的女人是女人,我的妻儿,也一样是妻儿。”

周怀意看得出柳轻舟神色间的异常,一边示意已经围上来的隐卫退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卫浮烟护到身后。

这时间相思已经过来了,卫浮烟将怀中死婴交给她,然后附在她耳畔小声吩咐了一句,相思点点头迅速离开。

“全都退下!”卫浮烟道。

隐卫和其他王府侍卫都看向周怀意,周怀意也知道此刻必须说清楚了,于是点了点头。

等到院子里安静下来,周怀意道:“你的敌人——”

“是我!”

卫浮烟此言一出柳轻舟神色忽变,拿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

“卫浮烟你胡说什么!”周怀意一声喝令,“闭嘴!”

柳轻舟极其平静地说:“不,师兄,让她说!”

“怀意,此事请你不要插手。柳轻舟,沈青荷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是她因我而死,我罪该万死,无话可说,我这么说你是否开心了?”

柳轻舟手上的灯笼继续微微颤了一下,像一只萤火虫突然闪烁了片刻。

“你我之间积怨太深,我猜你自己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想借青荷之死来杀了我,还是想让我死来给青荷偿命!换言之……你是想报你的仇,还是想报青荷的仇?”

一个身影匆匆走来,卫浮烟心道,这么快!

柳轻舟已经忍到极致,稳稳拿着手上灯笼上前一步说:“一起报!”

说时迟那时快柳轻舟已经猛然冲上前来,宽大的葛布夏袍袖子兜着风,看起来飘逸如仙,可是连卫浮烟这样不懂武功的也瞬间察觉到传说中的杀气,柳轻舟以灯笼为武器,挥洒之间动作沉稳冷凝,和从前的潇洒飘逸大相径庭。

周怀意抱起卫浮烟闪躲腾跃不曾正面接招,柳轻舟步步紧逼招招狠毒几次伤及周怀意。他行动之间干净利落,可是一旦停下来手上灯笼却颤颤巍巍暴露他心底的挣扎,卫浮烟看着周怀意身上小伤不断终于不忍,在一个空档一把推开他说:“你别插手!”

“轻舟,那白云庵是拓王的地方,你的仇人是谁你还不明白吗?”周怀意没曾想柳轻舟真的伤他,一时间言语冷清不善。

“拓王……”柳轻舟神色一凛,许久才冷冷笑道,“那就一起死!现如今我孤家寡人全无后顾之忧,所有对不起青荷的我一个一个杀便是!”

“不要!”卫浮烟脱口而出。

她不认这哥哥就是因为怕他找辰皇报仇,现在他要找拓王也是一样危险,如果为了一个沈青荷丢了性命,卫浮烟前面的辛苦可就是白费了!

看着柳轻舟冷凝的目光,卫浮烟点头接过匆匆赶来的相思偷偷递过来的东西,然后稳了稳心神说:“柳轻舟,一个沈青荷死了你便说你孤家寡人,你上有老母下有弱妹,竟然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不顾孝义,你也配做白家人!”

柳轻舟手上灯笼剧烈一晃,突然间噗地熄灭了。

“你——”

他柳轻舟姓白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倘若怀王告诉她了也不稀奇,但是那句“上有老母下有弱妹”……

卫浮烟挣脱周怀意不知何时扣上来的手一步步逼上前去说:“你爹名叫白起年,前三花堂首领,你娘名叫罗碧痕,苏州名妓,你妹妹叫白苏月,在三花堂被朝廷剿灭时和你娘一起被朝廷抓走了,彼时你娘腹中还有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你甚至不知道那是弟弟还是妹妹,对不对?”

柳轻舟神色木然地看向周怀意,却见周怀意轻轻摇头说:“轻舟,她就是——”

“我就是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卫浮烟站定在柳轻舟面前说,“你大妹妹白苏月被靠装疯逃过一劫,留在辰国皇宫里做了一名本分宫女。你小妹名生在深宫命若轻烟,所以起名叫白苏烟,现如今就在黎国!”

周怀意不知卫浮烟有什么打算,只是紧盯着柳轻舟微微发颤的手,两人积怨已深,想片刻之间前嫌尽释是不可能了,但绝不能伤了彼此。

“不过是听了些流言蜚语,就当真相说给我听!你这个假——”

“轻舟!”周怀意喝斥,这种话说了会伤及的不是一两个人。

哪知卫浮烟上前站到青荷身前说:“你不信?你以为是怀王告诉我的?呵呵,柳轻舟,我未免太小瞧我了,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多一百倍,我甚至知道你今天但凡对我有一丝损伤,改日就会得到一百倍的痛苦!”

柳轻舟闻言再度暴怒,手上灯笼一甩拦腰打在卫浮烟腰间,可没等她跌掉只见柳轻舟身体诡异地一闪已经来到卫浮烟身边猛然卡住她脖子,周怀意站得远,等一只手紧紧握住柳轻舟的手腕卫浮烟已经面色涨红、气短力竭了。

“轻舟,你——”

卫浮烟死死盯着柳轻舟再度打断周怀意,明明白白地说:“你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你娘和两个妹妹在哪里!你杀了我,就永远见不到你爹的徒弟成安重和翁俦!你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三花堂旧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