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头脑昏昏沉沉,稍稍一动却发现被别人手臂禁锢在怀,昨晚上一切顷刻间如潮水涌进身体铺陈成清晰的记忆。

这件事……卫浮烟自嘲般轻笑,这件事到底算什么啊!

摸索着轻轻抚上周怀意的眉眼,她已经太久没看到过他的脸了。房中静谧,卫浮烟想,即便最后劳燕分飞,她也会记得这一刻的温存。

周怀意大概不懂,他说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心中角落里却还藏着其他人,收藏着的故人的东西也还不舍得扔掉,而她卫浮烟,睁着眼闭着眼甚至瞎了眼,能看见的早就只有他一个,这辈子都改不了。

这种事,没有原因没有经过,似乎一瞬间就认定这个人了,没有理由也解释不清。

轻手轻脚地拿开他的手摸索着在地上抓了件衣服裹在身上,然后转身捏着锦被一角帮他盖好,接着悄悄地下了床重又放好纱帐。她目不能视,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想往前走却怕磕着碰着惊扰到他,正自暗叹却听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啊?”相思惊愕地看着卫浮烟,那粉颈上的红痕,那光(这个也是违禁词!)裸的脚踝,还有那身上随便裹着的……是怀王昨日穿的外衫啊!

“嘘……”卫浮烟提醒相思噤声,然后在相思搀扶之下走到一旁匆匆换好衣服。

“王妃,你这……”相思原本没立场开口,可是一路走来,卫浮烟受的委屈只有相思知道,毕竟当初她亲眼见过平王府里那一片荷塘。

“你也太好哄了!”沐浴之际,相思终是忍不住开口说,“虽说现在的怀王殿下的确是比从前好,可……可这状况,要我怎么跟陆爷禀报啊!”

卫浮烟抿嘴轻笑道:“这也禀报?”

“上次盲了双目,陆爷暴怒,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啧啧,相思有生之年不敢再经历一次啊!”

陆仲……暴怒?卫浮烟根本想象不出来,可来不及思索这个,卫浮烟思绪已经飘到另一个词上。

“所有人?”卫浮烟忍不住问,“有很多人吗?陆仲到底在做什么?”陆仲从周远之的和灵玉佩里提了三万两银子,加之招募许多人,他究竟是想做什么?卫浮烟隐隐不安。

相思立刻噤声,尔后娇笑一声说:“相思是陆爷的人,不是王妃你的人,所以陆爷交代不能说的,相思就一定不会多嘴的哟!”

相思如此坦白,卫浮烟倒无话可说,她终究只是笑着说:“好的,知道了!告诉陆仲,我要他好好的,不可为我有半分闪失。”

相思点头说好。

“吩咐下人为怀王准备沐浴的热水,我们出宫一趟,我送送锦年,也要见见李少棠。”

不多久就一并出宫去见锦年,哪知到时得知辰国礼官众人已经离开了,锦年为她留下的,只有一件破破烂烂带着斑驳血迹的红袍。

卫浮烟听相思说起那红袍样子一时心酸难忍,锦年来去都了无痕迹,中间却轰轰烈烈地火烧松鹤楼改变了整个朝斗格局,她知道如今的锦年不是当初单纯可爱的锦年了,但那是最喜欢她的弟弟,还刚为了带走她而受伤,她又如何能舍得呢!

还有范方桐,从前差点要嫁的男人,这次来洛都却匆匆来又匆匆走,根本没有碰到面。卫浮烟明白,她只是并不那么想见他,否则又怎会就此再度错过呢?

只是这一去,此生只怕再难相见!

街上熙熙攘攘马车难行,卫浮烟便随着相思步行回怀王府。她目不能视,自己戴着有面纱的斗笠别人也瞧不见,因此并无半分不自在。

“烟儿。”

周远之吗?

人声杂乱,卫浮烟一时疑心自己是否听错,明明她戴着面纱,周远之怎会认出她来呢?

周远之看着她定住身形却不开口,略加思索,伸手便要拨开卫浮烟的面纱。

相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短剑横在卫浮烟面前娇笑着说:“侯爷,这样可不大好啊!”

卫浮烟不知发生什么事,不过相思叫一声“侯爷”,那便确定是周远之无疑了。

“远之,好久不见!”确切地说,是从盛谦府上大火到现在,卫浮烟十分开心遇到周远之,便道,“相思,无事,远之是朋友。”

一句“朋友”就够泾渭分明,相思若有所思看了看周远之,任由周远之稍顿片刻,然后伸手拨开面纱。

能看到什么相思再清楚不过了,空洞的眼睛,毁容的半边脸,还有脖颈上鲜艳的红色吻痕。

果然,周远之目光瞬间沉暗些许,然而他片刻之后就静静放下面纱,依然面目温存地说:“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相思大松一口气,她可记得怀王和陆爷都交代过不可让卫浮烟知道毁容一事。

“烟儿,我有话跟你说,同我一起到前面坐一坐吧!”

卫浮烟欣然点头道:“好,恰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一个茶楼角落里,周远之亲手为卫浮烟斟了茶,上好的太平猴魁,卫浮烟嗅到茶香便笑了,她爱什么,唯有周远之记得最清楚。

周远之温言道:“此处只有我们三个人,斗笠面纱便摘了吧!”

卫浮烟依言除掉斗笠和面纱,然后笑说:“最近都不见你,你可还好?”

周远之目光定定落在她毁容的半边脸上,许久才滞涩一笑回答:“很好。”

她正欲开口,却听周远之紧接着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那天盛谦府邸大火的时候多谢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这话想了太久,足够脱口而出。只是真说完了反倒觉得突兀。

周远之目光移到她脖颈间红痕上,苦涩笑着问:“只是如此?”

卫浮烟自然不知周远之神色,便坦然笑着说:“我跟了他了!”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周远之淡然问,似乎并不惊讶。

卫浮烟抿一口茶说:“是现在决定。”

她脸上有安然的美丽,纵然毁掉半边脸,身上却另有一种沉静婉约之美。她不是小孩子了,从前的锋芒都已经收起,她也知道分寸,明白一个决定“现在”和“最后”的区别,她的光芒逐渐变成一种类似珠玉的温润,一分都不张扬,可是价值连城,让人过目难忘。

饶是周远之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也忍不住在此刻轻叹一声。短短几年,只有他周远之见证了她的成长,可是好女长成,却是他人妇。

“你愿安定下来,极好,”周远之笑道,“可巧我今日想同你说之事,也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