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楼大火案震惊朝野,关注此事的朝臣三成认为锦绣王在洛都行凶乃是藐视黎国皇威,主张借此大好机会向辰国发难,另有三成认为怀王妃嚣张跋扈忠奸难辨,上奏要求严查,其余四成主张以和为贵,并直言松鹤楼内藏辰国侍卫焦伯,若不是被锦绣王查明终有一天会对黎国有害。

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她和锦年身上是朝中拓王、怀王两大派现在不约而同想做的事。对拓王的人来说,她是周怀意的王妃,打击她就可以相应地打击周怀意。而对周怀意的人来说,此事对怀王府牵连太大,彼此撇清关系一来防止事情更加复杂,二来也可以保护周怀意。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谁站在哪一边才显得尤为重要。周怀意的人自然要先保住怀王府,这过程中牺牲掉她一个卫浮烟简直是理所当然。她明白,当然明白。

这是事发的第六天了,锦年理所当然被带走,交由礼部和刑部共查共审。刑部多周怀意的人,礼部则偏向拓王,这件事谁也占不到上风。辰国礼官范方桐在案发当天已经连夜赶去皇宫和昌熙帝密谈。只是彼此说了什么倒是无人知晓。

卫浮烟仍然只有相思陪着,她知道周怀意忙,尽管周怀意每天不论多晚都一定回来,但是早上又匆匆离去,让卫浮烟一觉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躺椅觉得晚上头痛的、沉思的、静静望着她的那个周怀意,都好像是梦里的虚幻的影子一般。

而若有什么是让她安心的,那就是相思时常带来各路消息:宿月和莫潭再过几天就到洛都了,燕京白风寨的成安重病逝了,陆仲先官兵一步从松鹤楼废墟中拿回了焦伯的宝刀,青荷的确有了身孕柳轻舟每日笑逐颜开,花错爹爹和“不夜城四鹰”销声匿迹好几天……

卫浮烟也必须开始应对筹谋了。她每日静坐兰苑,心思越静想得越深远,她和周怀意虽说很可能猜中了“神”的棋局,但是重要的不是如何了解真相,而是如何改变。

那么接下来,她要把每一步都赶在“神”的计策之前!

“相思!”卫浮烟想了五天才理清头绪,现下开口自然是沉静安稳。

相思聪明有加,便抿轻笑一声道:“先去见谁?”

卫浮烟在相思搀扶下起身,静静看着园中藤萝开败的模糊颜色说:“先是皇后,再是佟妃,最后是平王府。”

投其所好,取己所求。那么皇后的七寸就太明显了——太子。

卫浮烟进入洛都到现在还未曾见过这位废太子,这位打从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却在眼看就要有机会君临天下时被废掉的倒霉皇子现下似乎只有皇后尚有些牵挂。说起来周怀意、盛谦应该都和废太子熟识,但卫浮烟确定她从未听二人提过太子的事。

到皇后宫门口便见一个丫头正候着,见她来便行礼笑道:“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请怀王妃随奴婢来!”

看来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契机,卫浮烟微微扬起头轻笑一声,在相思搀扶下进了门。

此宫昏暗,烟雾缭绕。卫浮烟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紫檀香味,进门几步才隐约看到一方青铜大鼎立在中央,这鼎看起来有些年头,鼎上刻着古怪的文字,上加一片薄薄的浪花形镂纹玄铁,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皇后娘娘神色浅淡,似乎今日一切如常,又似乎对万事都漠不关心。卫浮烟越往内走越看不清楚,等到走到皇后跟前停下来时才隐约看得到她的神色。

“妾身给母后请安!”

随周怀意叫这不是生母的人一声“母后”自己也觉奇怪,然而皇后娘娘的神色看起来更为古怪,按道理皇后娘娘应当和所有人一样确信自己瞎了才是,可是皇后神色淡然凝视她许久,最后看的卫浮烟一阵发毛才偏头极浅淡地笑了一声说:“都退下吧!”

“相思,扶我到一旁坐着,然后你也退下!”

既然要合作,总该表个态。相思扶她在一旁坐下,将一杯茶送到她手中然后径自退下。

卫浮烟径自品茶,只等皇后先开口明示。

“茶如何?”皇后优雅地翘着小指刮茶,低眉垂目状若无意。

“极好。”一闻便知是周怀意最爱的君山银针,不过她也许久没喝,此番品来竟另有一番滋味。

卫浮烟紧接着抿嘴笑说:“这么好的茶应当留给太子,给妾身真是有些糟蹋。”

皇后手一抖,目光立刻紧紧盯住了她,令卫浮烟觉得十分有趣的是所有确信以为她瞎了的人面对她的神色,都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周怀意冷清之下的柔情,柳轻舟厌恶之中的悲悯,还有现在皇后,威严与审度之中深深的祈求。

若知她看得见近处模糊的影子,卫浮烟确信自己这辈子都瞧不见这样的皇后。

皇后终于收回了目光看似疲惫地闭上眼睛,然而开口却依然凛然有威仪:“既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你自然明白,怀王府救太子,本宫救锦绣王,彼此平安,本宫只有这一个条件。”

卫浮烟微微一笑道:“母后见谅,妾身今日要求的并非此事。”

皇后凤目乍然猛睁,杀气瞬间如紫檀熏香一样弥漫开来。

“两个女人,一个要救亲儿,一个要救幼弟,又何必把怀王牵扯进来呢?”卫浮烟悠然品着茶道。

皇后不知她未瞎所以毫不防备地冷然一笑,卫浮烟自然明白她笑什么,于是直言道:“母后您要拉上整个怀王府无非就只有三个原因,一来怀王府足够强大,而母后不信妾身可以救废太子;二来此事若出差错,也可以拿整个怀王府来垫背;三来将来太子若真重见天日,也可以此把柄要挟怀王府。母后,妾身所有可有差错?”

皇后神色稍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最终只是简单回答说:“本宫是意儿的姨母,也是他的养母,没必要……”

“有必要!”这里只有她们二人,卫浮烟说话便不客气了许多,她轻笑一声说,“母后能解盛谦多大的围,妾身就能让太子得到多大的好处。妾身敢这么说就一定做得到,母后请放心。妾身的条件也简单,怀王府,尤其是怀王殿下,不可以被牵扯进来,否则妾身怎么让太子爷出来,就能怎么让太子爷再回去!”

皇后提起八福松花广袖宽袍静静走到她面前,卫浮烟自然知道,但她笃定皇后太久没听过这样笃定的话,所以心中再不满都愿意一试。

哪知皇后突然伸出尖利的指甲不动声色地划破了她的脸,轻轻一点刺痛,卫浮烟脸上立刻淌下一道血线,卫浮烟并不觉得多疼,只是觉得皇后此举颇为奇怪,便径自拿了丝帕擦拭血迹,一丁点儿都未慌乱。

“本宫从前以为,这辈子碰上柴遥那个贱人已经是流年不利,不过现下本宫觉得及其幸运,因为若当年进宫争夺圣宠的人是你,本宫现在未必还是皇后!”

原来皇后和柴贵妃间间隙如此之大?卫浮烟对皇后突然的失态忍不住轻笑提醒说:“母后,若您愿意和妾身联手救太子和锦绣王,那么柴贵妃的未来就在我们二人手上……”

皇后冷然一笑,抽出丝帕细细擦拭沾着卫浮烟脸上鲜血的小指指甲,动作温柔优雅,好似方才根本为动手。深宫中的女人卫浮烟自问算计不过,这次见皇后除了脸上这一道血痕其余都在她预料之中,也是时候告辞了。

皇后见她摸索着放下茶杯便知她心意,于是转身坐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上捧起茶杯说:“告诉意儿,太后凤体抱恙,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太后?这么……突然?卫浮烟疑心这又是一场阴谋,却惊讶此事是皇后提出来。难道周怀意竟然不知道此事吗?难道按照常理,太后此次重病是没人知道的?

卫浮烟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点头称是,然后径自跪安离去。

接下来是佟妃。当初柴贵妃设计下毒居然也只是让佟妃大病了一场,接下来佟妃娘家亲戚工部侍郎余大人在盛谦王府大火一案中被牵累地连降三级,佟妃在宫中的地位却没收到丝毫影响。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佟妃的价值。

“开门见山,妾身想和佟妃娘娘做一笔交易。”宫人全都退下后,卫浮烟捧起今天的第二杯君山银针开口直言。

“怀王妃见笑了,怀王爷在洛都城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人,又哪里需要和本宫做交易呢?”

卫浮烟听她吐气如兰娇俏柔媚,根本不像是玩心思的主儿,却又明明白白知道此人手段不输柴贵妃,于是多说一句都觉得令人作呕。

“佟妃娘娘可知道松鹤楼?”

佟妃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听她问细想了一会儿说:“拓王的酒楼?”

“是。”卫浮烟简单回答。她相信此人是和皇后一样,最最厌恶嚣张跋扈的柴贵妃。

佟妃退后几步远远审视着,许久才问:“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