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林芷君自沈放二人辞出后,一人独自倚坐窗前,望着池水残荷幽幽出神。

她今日对沈放说出“碧却更无声”的来历时,只觉站在室外的玉清存,投来的目光那样地清冷。以她身为女子的那份直觉,那目光敌意隐隐。

碧却更无声,林芷君淡淡地笑了一笑,这玉清存,又何须紧张如此。即便是自己对沈放柔情深种,最终的亦不过无声而已。

自那日流落烟花,她早已对今后的落寞了然于胸。身陷于此,即便是她林芷君如何地心性高洁,如何地才情清馥,谁人又会看重。世人眼中,她无非是个烟花女子。

以一个烟花女子,得有此类品格,其实残忍,更是悲哀。

而那沈放就如来自山林的清风,只极为偶然地拂过身周,不过是供她留作余生之怀想,她又哪里能够留驻。

林芷君念及此,不觉两行清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缓缓流下。

那日嬷嬷将他领至她处,但见他面目清朗,眼神清明,神情洒脱,更亲耳聆听到那宛如仙乐般的琴声,一颗芳心早是不容自主地倾慕不已。

林芷君不禁长叹一声,此时回顾,真不知自己是幸耶不幸。不幸者,陷落风尘;然得遇沈放这类男子,更得沈玉两位奇才调教琴艺,不亦不幸中之大幸乎?

一阵凉风袭来,池上梗叶颤动翻卷。林芷君鬓丝飘拂如波,一身素裳贴住身躯,衣袂欲飞,更见得瘦影可怜。娟娟好女,造化弄之。

她怔忡良久,不觉又想到玉清存。这两朝之风流人物,果然是人间罕见。自己于女子中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标致,却也不及他风华之十一。

至于玉清存之对沈放,身处风尘之地的她,倒没特别的惊异,青楼里也是常见有一些小倌儿。更此情世上亦并不少见,无非是大多不欲人所周知耳。

玉清存含蓄冷峭,于情事上却显得全无经验。林芷君常常瞥见他投向沈放的目光,迷惑而惶然,却又抑制不住地欣喜与激赏。

而当沈放略有察觉,向他看去时,玉清存则往往转而看向它处。

今日后来,也许是她显得过于殷勤了,当她再一次为沈放奉来茶水,正欲递向他时,竟被玉清存夹手拿去。玉清存手一拿到茶盏,就楞在了当地,而她也因吃惊顿住了,却未及松手,气氛一时甚为诡异难堪,两人都有些失措起来。

正当相互茫然对视,不知所措之时,伸来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就将那盏茶拿了过去。两人一齐转头看去,只见沈放已经浅浅喝将起来,面上波澜未惊,并仍继续地说着适才的话题。

沈放一直从容自若,也不知他是否知晓玉清存的感情。

对她,沈放总是极为温和,尊重有加,从未有丝毫对待烟花女子的轻慢。

只是她看到,当那两人言论相投之时,沈放眼中的那份欣喜却是全然地由衷而发。

不过是迟早的事吧,林芷君有些感伤地想道。并深深的落寞潮卷而来。

不几日,即是当初约好的琴课结束之时。于是她生命中这份短暂的开怀与澄净,便会再无寻觅处了罢。

她心里伤痛难禁,起而转身坐到琴案旁,一曲《雉朝飞》幽幽而起。

翻覆两遍后,意犹不足,不觉清声和琴而唱道: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注:这首引自古诗《雉朝飞》)

直唱得秋阳惨淡,水色凄寒。林芷君满面泪水,跌落弦上,随着手指的弹动飞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