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痕默不作声,走上前去,蹲下身将地上的新衣捡起来,伸手拍了拍。

新做的衣裳已经被踩的不成样,唐痕胸口仿佛堵了一团火,这三个人,简直欺人太甚,虽是如此,唐痕却也不敢发作,有苦只能往心里咽,打落牙齿合血吞。

他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小孩子,而且又是一个刚来唐家不到两月的下人,人生地不熟且不说,他的年纪还是这些人之中最小的。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他还能怎么样?他拿什么跟别人抗衡?他有什么资格谈公平两个字。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弱者人人踩,只有强大了自身,才不会被人欺负!

“啊呀呀,夜了,该睡下了,否则明早该起不来了。”张叔打了个哈哈,转身朝床位走去。

三人也知道做得有些过了,脸上也不有些过不去,不好再继续闹下去,芝麻大的一件小事,若是闹大了,惊动了旁人且不说,惊动了主子那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便各自回到各自的床位,准备歇下。

况且这事确实是他们三人有些过分,这新衣好歹也是赏给唐痕明天上学穿的,就这样被踩的这么脏,三人也站不住一个理字,于是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各自歇下了。

唐痕咬了咬牙,拿着那件新衣,默默地走回床边坐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欺负,也不是他被欺负的最惨的一次,对唐痕而言,来了唐家两个月,发生了不少事,但是这些事比起当初他在外面讨饭求生活的时候,简直算不上什么,不值一提。

唐痕清晰的记得,在他来唐家之前,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衣不蔽体,露宿街头,伸手要饭,他甚至还和野狗抢过饭。

他还清楚地记得某个冬日里,外面还在下着雪,他和姐姐躲在桥洞里,冻的瑟瑟发抖,为了不被活活冻死,姐弟俩紧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那时的日子可真苦啊,到处遭人白眼,到处被人驱逐,为了让他吃上半个脏兮兮的馒头,姐姐甚至和别的乞丐打架,打的全身都是血,就为了抢半个馒头,而他,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的姐姐。

他还清楚的记得,和姐姐分别的那一晚,姐姐扶着他的双肩,告诉他,“小智,要记得,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的肩上背负着王家的血海深仇,你一定要成功,等到那一天,姐姐就会和你重逢,好吗?”

他哭的就像一个泪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姐姐的手,直到那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把他彻底打醒,这是姐姐第一次打他,这一巴掌告诉了他,他的肩上背负着怎样沉重的担子,他没有资格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赖在姐姐的怀里不肯走。

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姐姐的羽翼下,妄想一世得到姐姐的庇佑,他必须学会成长,学会一个男人该有的独立和坚强。

他像是一匹狼,一匹孤独的狼,独自行走在茫茫人海中,想尽各种办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累的时候看一眼天空,受伤了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这就是他。

那时候,他才七岁,可他早已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和那时候猪狗不如的日子比起来,现在来唐家当下人,已经算是活的很好了,至少不会被饿死,至少还能吃上一碗干净的米饭,至少还有一间屋子为他遮风避雨,至少还有衣服让他不至于衣不蔽体。

这一点点磨难算什么?几句闲话,几个白眼,一些讽刺,一点磨难,真的不算什么。

和以前的苦日子比起来,简直太小儿科了。

看了一眼屋子里早已各自躺下,准备歇息的三人,唐痕眸底戾光一闪即逝。

猖狂吧,趁着我年纪尚小,趁着我羽翼未丰,使劲的猖狂吧!因为以后,你们将不再有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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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唐痕早早便起,然而比他起得更早的却是张妈,这段日子以来,唐痕对张妈可谓是极尽全力的讨好,下足了功夫,想要傍住张妈这棵大树,以后在唐家的日子可以好过一些。

而张妈也对唐痕那一套溜须拍马很是受用,毕竟,谁又会不喜欢听奉承话呢?哪怕明知对方是在阿谀奉承,可偏偏心里就是舒坦。

在唐家的老妈子,虽不能说是抛家弃子来了唐家做下人,但也八九不离十,这些老妈子吃在唐家住在唐家,每个月也就只有那么一次的机会可以回家一趟,看看丈夫和孩子。

所以,现在张妈俨然已将对自家儿子的思念寄托到唐痕身上,把唐痕当成了自己的干儿子。

今天是干儿子第一次陪着主子读书,对唐痕来说,这是一次考验,亦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要是今天出了什么纰漏,那么以后,唐痕将不再有这个机会能够陪主子读书。

所以,不光唐痕自己重视,就连张妈也跟着重视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干儿子,若唐痕以后能在唐家出人头地,张妈也可老有所依。

张妈倒没想过唐痕以后会哪般的出人头地,最多也就是想想唐痕以后能混个总管来当当,已经算是福泽深厚。

看着张妈忙里忙外的,又是打水,又是拧帕子,唐痕有些感动,接过张妈递过来的帕子,洗干净脸,又将枕头底下的新衣拿出来穿上。

刚穿好新衣,转过身去,张妈就变了脸,昨个儿晚上才拿过来的新衣,干净崭新,才一晚过去,就变的这么脏,这可怎么得了?

张妈脸色一变,质问道,“这衣服怎么回事?怎地才一晚就这么脏?脏成这样一会子出去怎么见老爷和夫人?唐痕,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唐痕咬了咬牙,既不敢辩嘴,也不敢说是屋里那三个呼呼大睡的家伙搞的鬼,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道,“张妈,是我不好,昨晚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你看能不能用帕子擦擦干净。”

张妈眉头一皱,围着唐痕打量了一圈,活了几十年,张妈什么瞧不通透,这种谎言根本骗不到她,衣服上一个个的俨然就是黑脚印子,怎么可能是唐痕自己弄脏的?

“你这孩子,怎地不说实话?还替他们瞒着?这明明就是别人给你踩脏的!”张妈故意提高了一个音调,屋里那三个人早都被这番动静吵醒了,只是一个劲儿装睡,躺在**不肯起来帮忙,这话是故意说给那三人听。

那三人也不敢说什么,在唐家,除了主子,总管以外,就属这些个老妈子地位最高,平日里也就只有这些老妈子有机会待在老爷夫人身边。

若是招惹了这些老妈子,使点诡计,在唐夫人面前吹点耳边风,少不了受罚。

三人继续装睡,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张妈,我……”唐痕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这孩子,心性儿就是这么实诚,你老实,人家还不逮儿了劲儿的欺负死你?你呀,也长点心眼子吧,别总让妈妈我为你操心!”张妈叹了口气,忽然从挎篮子里拿出另一件新衣,递给唐痕。

“穿上吧,我就估摸着你昨晚必定不太平,事先又替你备下了一件。”张妈开口说道。

“张妈。”唐痕接过那件新衣,忽然给张妈跪了下去,感激道,“谢谢张妈!张妈对唐痕的好,唐痕永生难忘,今后若有机会,必定好好报答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