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都城凉京日渐繁华,随着四海安定,凉京亦成了连通南北之地的交通要道,来往商旅频繁,凉京城亦随之扩建出数倍。

凉京远郊有一处依山而建的豪华宅院,直延伸到半山,占地百亩之多,早在数年前便大兴土木,历时三年才建好。

远看,山上绿树掩映,偶尔露出宅院一角,雕梁画柱,鎏金闪烁,极尽奢华。

对这处神秘的宅院,梁京的百姓猜测纷纷,如此奢华的住地,想必只有王公大臣才配得上。

只是,谁也不曾听说过,这里究竟是哪家的王公大臣有此福分享用这山上引下的皇家御用温泉。

而此时在这座皇家园林里,大梁国的皇帝梁文敬正坐在石凳上,含笑看向对面的素衣女子。

那素衣女子低头一手执一把精巧的小壶,另一手端着一只小巧的白瓷杯,正往里倒着,翠绿如玉的茶叶徐徐被倒出来,舒展着白瓷杯里,格外地清冽。

茶香袅袅,扑鼻而来,大梁国的皇帝笑道,“朕品茶无数,倒是长公主这里的茶最是好喝。”

对面的长公主将茶杯递到他的手里,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这才淡然笑道,“皇兄惯会拿臣妹说笑——这茶宫里也不少有,皇兄若是喜欢,只管吩咐下人煮上一壶便可。”

梁文敬端起茶盏啜了口,微眯了眼眸道,“这些茶够么?”

长公主闻此盈盈一笑,“这都这么多了,臣妹一个人哪喝得了这些?再往臣妹这里放,宫里的嫔妃该对臣妹有看法了……”

梁文敬不以为然,起身道,“这时节正适合赏花,随朕走走。”

长公主亦起身,两人便沉默并肩沿着山上的青石阶缓缓走着。此时的季节,山风凉爽,吹动裙裾飒飒,广袖飘拂。

长公主雪白的衣衫上,及腰的乌黑长发随风飘扬,平添了几分轻灵。

大梁国的皇帝侧眸间,几缕长发恰好拂过他的脸庞,**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一时有些痴怔,停住了脚步。

已走上前面台阶的长公主见他停下,遂转过身,“皇兄这就乏了?”

温和的话语即使淡淡,在他听来亦仿佛满是关心之意,心底顿时柔软地一塌糊涂,他微摇摇头,“多年前,朕曾与长公主一起登山赏梅,如今此情此景,倒让朕想起从前……”

“哦……”提起往事,她眼眸似被蒙上了层淡淡的薄雾,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她唇角微翘,算是默认。

“一晃也有十多年了……”他负手立在那里,凝眸看着白衣素服的她,叹道,“你还是那样子,并未改变一丝一毫……倒是朕,有些老了……”语气似乎有微微的沮丧。

她先是一怔,而后“扑哧”笑出声来,“十多年未见,臣妹觉得皇兄还是与往昔一般啊……”

长公主自来到此地,每日淡淡,今日只为这一句无心之语,竟是眉眼弯弯。这一颦一笑间,虽不是刻意,却是万般风情尽显,他一时痴怔,站在那里竟是迟迟迈不开步子。

见他如此,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随即默然转身,兀自向山上走去。

他回过神来,唯有苦笑一下,慢慢跟上。

自柔然国摄政王郁久闾乌洛薨逝后,王妃悲痛欲绝,遂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王府,来到此前大梁皇帝早先为其划出的疆域而居。

但两个孩子因为父王不在,总是郁郁寡欢。如今两个孩子已是懂事的年龄。而柔然国的可汗亦叹王叔乌洛后继无人,在王妃的请求下,遂与车吉安等王爷慎重商量后,决定将幼弟永宁过继于叔父乌洛名下,如此算是王叔有后,亦可将来照顾王妃。

永宁自小便在王妃身边长大,对这位“婶母”自然是依赖惯了,无异议,反倒是高兴不已。

永宁眉眼像极了乌洛,而洛卿则更多是神似父亲,其性子则像极了母亲。因为父王的离世,两个人郁郁了好一阵子,且洛卿小小年纪,一年总有大半年总是在吃药,这让王妃甚是头疼。

恰在此时,大梁国的皇帝写信,道漠北地区总是风沙大,王妃身子弱,想必是洛卿的先天不足,不如到大梁休养,王妃这才动了心。

而今,长公主走在前,心里亦不是宁静无波。

这唤作“思清苑”的皇家园林,若不是知晓这里住的是长公主,且知道长公主的名讳,很难联想到这“思清苑”说起来就是“思卿苑”;这些年,大梁国后宫粉黛三千,中宫之位却是一直空着;可见这梁国皇帝用心之苦,用情之深。

她是聪明人,梁文敬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她缓缓走在前面,停住,微侧身,大梁国的皇帝恰好抬眸,四目相对,望着大梁国皇帝的眼眸深深,她张张嘴,终是垂眸只盯着略显陡峭的石阶咬唇轻轻道,“皇兄小心。”

大梁国的皇帝广袖下的手终是忍不住,略迟疑一停顿,握住了她微抬起的皓腕上。

他火热的掌心触到她微凉的滑腻肌肤,两个人俱是一震。

她眸子里的讶然、迟疑、不可置信等复杂情绪交织,他尽收眼底。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暖暖的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急促,“卿卿,这些年,可有想过朕?”

长公主似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眸中的讶然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愠怒,眉间瞬间已有些许的不耐,任皓腕被火热的掌心握住,面上却是渐渐冷下来。

见她如此,他面上微掠过一阵尴尬,无奈只得松手。

心里不免有些埋怨自己,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怎么如今还跟毛头小伙一样,长公主新寡孝服在身还不过三年,自己已然等了十多年,难道还急于这一时?

想到此,一扫面上不豫,温和笑道,“朕……”

话刚出口,长公主已是淡然截住他的话,“臣妹蒙皇兄收留,在此叨扰时日颇多;下个月便是王爷忌日,臣妹便在此向皇兄辞别。”

“唔……”他怔住,不由自主松开了握住她皓腕的手,定定看她,眸子里的神色随之亦一分一分冷下来。

她不再言语,毅然转身下得山来,凉风吹来,广袖翻飞,裙袂飒飒,如一只翩然的蝴蝶隐入花丛,再也不得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