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梁文敬已做滴血验亲,想必是有足够的把握证明兰贵妃诞下的胎儿与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怀疑到这孩子的来历。

心里纷乱如麻,不敢想下去,当即吩咐喜儿去容德宫,让其去看看兰贵妃。

没想到喜儿带回的口信是兰贵妃还未入睡,想邀请长公主过去一叙。

我心里一动,这楚如兰,难道已觉察到了什么?

我稍梳妆一下便来到容德宫。

楚如兰正半倚在榻上,微眯着眼睛,似已入睡。

旁边的侍女见到我,刚要行礼,被我止住,又让所有的人都退下。

转眸凝视眼前这淡雅如菏的女子。此时的她,钗环全无,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产后略有些疲惫的脸庞有些苍白,唇角却是满足的微笑。刚诞下的小皇子已包裹地严严实实,在榻里面安安静静地睡着。

任谁看到这样的母子相守的温馨画面,心里都会浮起浓浓的暖意,而我,亦不例外,心底似有潺潺的小溪涓涓流过,柔柔的,暖暖的……连唇角亦忍不住微微勾起。

蓦地,心底涌过一阵浓重的悲凉,我深深叹了口气。就这样站在离榻丈许的地方,怔怔看着眼前的母子。

不知何时,兰贵妃睁开双眸,看见我在榻前,微笑道,“长公主来了?快请坐啊。”语气一如往日的温柔。

然后微侧身,伸手小心拨拨身边的襁褓,将盖在婴儿头上的小被子轻轻往上掀了掀,看着婴儿粉色的脸庞正在甜甜地熟睡着,这才放心地放下小被子,唇角不自觉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回过神来,在榻前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应了句,“兰贵妃为大梁诞下子嗣,乃是奇功一件啊……”

兰贵妃似没听见般,只是伸手小心抱起襁褓,轻轻放在怀里,微笑道,“长公主,你来看,这孩子像不像他的父亲?”

我一愣,兰贵妃话却还是听清了,“父亲”?不是“父皇”?

兰贵妃怎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见我没有回言,兰贵妃终于抬头看向我,清澈的眸子,满是幸福的脸庞,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来时预想中看到的那个兰贵妃。

我看着熟睡着的婴儿,微笑道,“像,很像……”

“是吗?真的吗?”自己的这句话似乎让兰贵妃极是高兴,她的眸子里顿时一亮,更加小心翼翼地将脸贴近怀中的小皇子,怜惜地蹭了蹭。

而我第一次发现,兰贵妃笑得如同个受到夸赞的孩子。

她亲了孩子半天才恋恋不舍抬头,看向我,“长公主,臣妾一直想等孩子的父亲给他起个名字……”

我愣了愣,“哦……皇兄自是会赐名给他,说不定皇兄已拟好了名字了呢——”

兰贵妃垂眸,再抬头,脸上已是淡定的笑容,“长公主,臣妾一直盼着孩子的父亲给他起个名字,只是,臣妾怕是等不到了……”

我禁不住下意识出口,“兰贵妃才诞下皇子,怎就说如此不吉利的话?”

兰贵妃眸子清亮,低首又亲亲怀里的婴孩,“所以,臣妾已为他起好了名字,就叫‘林林’,好吗?”

“林林?”我默念了一下,“兰贵妃起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呵呵,长公主不要忘了,臣妾姓楚,楚字上面可不就是林吗?”她笑笑,旋即眸子黯淡下去,声音亦低了下去,有着浓浓的不舍与怅然,“臣妾,只是希望,臣妾的孩儿将来不要忘了臣妾……”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兰贵妃,句句如同赴死前的遗言,偏偏还能笑出来。

良久,她将怀中的婴儿双手递与我,恳切道,“长公主,可以抱抱他吗?”

眼前的兰贵妃举止虽是正常,但隐隐地总有有什么要发生,瞬间的愣神后,我还是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望着襁褓里熟睡的脸蛋,禁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好可爱的孩子……”

我正仔细端详着孩子,抬头却见榻上的兰贵妃早已是敛衣跪下,神色郑重。

“兰贵妃,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吓了一跳,又怕吓着怀里的孩子,只得低声道。

兰贵妃却是朝我重重叩头下去。

我刚要出言止住,兰贵妃却已是开口,“长公主,请容臣妾说几句……”

她望望我怀里的孩子,满目的怜惜,终是抬眸定定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万不敢乞求皇上原谅。只是,臣妾的孩子,是无辜的……”

我顿时窒住,来时的路上还在想面对这个心机超常的女子,该如何对付……是否还要将其在宫内的所为一桩桩揭开才能让她伏罪……如今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狠毒如蛇蝎,狡猾如狐狸般的楚如兰竟会如此轻易招供。

瞬间愣怔之后,我便静静地听楚如兰平静地讲述着入宫后她的一桩桩事情。

她讲得云淡风轻,似在讲着不相干的人的往事,我却听得触目惊心,惊骇不已。

楚如兰,这个出身高贵,清丽脱俗的奇女子,当年虽倾心于康靖王,无奈被指婚给梁文敬。而自从知道竟是朝内太子纷争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而为其错点鸳鸯谱的是当朝太后,便心存了恨意。

聪明如斯的楚如兰将所有的怨恨掩盖在了其温婉柔和的外表之下,利用其掌握的医术,利用其贵妃的位分,与宫中有孕有子的嫔妃交好,将一个个孩子或扼杀于胎中,或让其夭折;再巧妙嫁祸于皇后郭莹秋……

我听到这里,只觉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后背似有无数的毒蛇蜿蜒而上,禁不住遍体生寒,连抱住孩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兰贵妃,你,你亦是有子之人,怎能下得如此狠手?!就不怕报应?!”我惊怒交加,几乎想不出什么该用什么词语来斥责眼前这毒如蛇蝎的女人。虽对之前宫中孩儿夭折原因已有猜测,但现在实实听在耳中,只如晴天霹雳,真是难以想象眼前温婉柔和、话语平淡似在诉家常的女人竟是如此的一副歹毒心肠……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报应?”楚如兰跪在那里,眼里似蒙上薄薄的雾,眼神朦胧而悠远,凄楚一笑,“长公主来此,不就是为了看臣妾的报应吗?……”

只觉一股怒气在胸中来回激荡,但怀中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我生生压了下去,冷冷道,“本宫一向觉得兰贵妃心机远超于别人,今日才知,其辩才亦是一等……”

楚如兰长叹一声,“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亦唯有在长公主面前说说这些心里话而已。这些年,这些事莫不在时刻折磨着臣妾,让臣妾寝食难安……只是——”她话锋一转,绵绵的恨意突地涌上圆睁的美眸,银牙几要咬碎恨道,“臣妾能有今天,莫不是拜太后这个老*婆所赐!”

我心里已涌上浓浓的厌恶,忍不住将怀里的孩子小心放在*榻前的小摇篮里,轻轻拍了几下,见其翻了个身又安然睡去,这才冷然打断她,“你恨毒了太后,却为何将这帐算在那一个个无辜的孩儿身上?你如此做,难道就没想过报应吗?!”

见我如此说,兰贵妃眼神遂望着远处,好久,才回过神,“长公主说的没错,臣妾是该遭报应。当年太后为了郭家的江山,不惜拆散臣妾与康靖王,臣妾就要让其郭家断后……”

“住口!”我勃然大怒,禁不住出口喝斥,“这是大梁的天下!你竟如此信口雌黄!!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悔改,居然一遍遍为自己的可恶行径做辩解——”

兰贵妃收回眼神,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懒懒道,“长公主,你不在皇宫,自然不知晓这里面的秘密——当朝皇上,根本不是什么大梁的真龙天子,他是当年太后与左相私生而已——”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犹如石破天惊,震得我连连后退几步。

兰贵妃料定了我是这个反应,淡然一笑,“这深宫里,长公主不知道的太多了。当今太后与左相根本不是真正的兄妹;只是长公主怕是之前听常太妃说过吧,当今皇上并不是太后亲生,只是先皇一个末等嫔妃的孩子而已。可是,长公主再仔细想想,若不是亲生,太后怎么可能什么都由着皇上?——就是先前长公主入宫,太后是极不满意的,还不是依了皇上……左相,自先皇以来就已存有谋逆之心,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见动静?……先皇的末等嫔妃诞下龙子之日,当今太后巧的亦是那日临盆。太后设计害死了那末等嫔妃,将其孩子归到自己身边抚养;当今皇上,便是在那日被狸猫换太子的……真正的大梁龙子,早已被害死——”

兰贵妃微眯的眸子在烛火的跳动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万般惊骇下,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颗心扑通扑通几欲跳出胸膛。

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极力压下心下的恐惧,“兰贵妃,本宫早已提醒过你,这深宫,要管住自己的嘴——你在这胡言乱语……可知道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楚如兰静默一会,又凄楚一笑,“长公主,臣妾虽是一将死之人,但还不至于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