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下,我托腮凝思,此人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西车国的后人?若是,又是如何潜入宫中的?若不是西车国的后人,那霍太医就有重大嫌疑,若是霍太医,他为何又不打自招说出多年前的尘封往事?关键是,此人为何要为一个小小的美人出头?……

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良美人真的是冤枉的?即便良美人确实冤枉,只需到我宫中说明,又何须动此念头?

我让烟翠去内务府借出了所有嫔妃的材档。

逐个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嫔妃有会武功的记录,都是或擅长抚琴、吟诗作画或擅长女红之辈,当真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失望放下材档的书卷。

当喜儿进来禀报宫中嫔妃来看我时,我厌烦地摆摆手。

让喜儿吩咐下去,长公主深夜梦魇,受了惊吓,引发旧疾,需卧*休息,暂不能见人。

梁文敬陪我一夜后,见我无恙,一早便上朝去了。

宫里只剩下我和几个侍女,几个小太监最门外候着。

几日以来,我每日只是无聊地翻着嫔妃的材档,偶尔陪着下朝回来的皇兄说会话。

由于长公主体乏,加上良美人已死,之前的“两日之约”早已不了了之。

宫里因为良美人的死多少已让众嫔妃知晓有孕的菏贵嫔在皇兄心中的分量,自是对母凭子贵的菏贵嫔另眼看待。

只除了一些嫔妃嫉妒之余免不了对出身并不高的菏贵嫔冷嘲热讽一番,“同样是女人,人家啊,就是会讨皇上欢心。一朝怀上龙种,这麻雀啊,也要变凤凰了。”

联想起当日菏贵嫔的神态语气,我不是不奇怪,按一些嫔妃的说法,这良美人虽是位分低于菏贵嫔,但人前人后没少给菏贵嫔使绊。这菏贵嫔纵是大度,怎么会如此快来为其求情?

我并不认为此事是良美人平素为人多好,这里面想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吧。

良美人临死前道“如黑水潭般的深宫”,那就让我来试试这深宫的水到底有多深有多黑……

我抚着苍白瘦削的指尖,冷冷笑了。

自深夜梦魇受惊后,长公主闭门不出,宫中自是猜测多样,传言纷纷。

烟翠几个人回来讲打探来的消息。

有说长公主因那日良美人冲撞菏贵嫔,受良美人牵连,被太后禁足宫中;

有说长公主深夜梦见良美人喊冤,受了惊吓,卧*不起;

亦有人道因长公主为良美人求情却不了了之之事,皇上亦对长公主存了厌烦的心思;

亦有人道良美人半夜冤魂不散,跑去长公主的宫中喊冤;

……

听着这些传言,我躺在榻上翻着一本从御书房借来的医书,淡淡笑了。

宫里果然是滋养流言的良好土壤,只那日让喜儿吩咐下去“长公主深夜梦魇,受了惊吓,引发旧疾,需卧*休息,暂不能见人”便让宫中之人浮想联翩。想必亦是巴不得借此渲染,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因良美人之事失宠于皇上。

我每日在宫中或是抚琴打发时间,或是看看医书,外面的事情俱是几个侍女每日打听来再说与我听。

大半个月过去了,我一直在宫里,外面的嫔妃见不到我,流言自然也慢慢淡去了许多。

而“幽魂香”在那一夜后销声匿迹,皇兄虽在宫中密查,却毫无线索。

是夜,我来到了囚禁霍太医的地方。

霍太医正坐在茅草上,倚着墙壁借着微弱的烛光翻看一本书,正捻着胡须看得出神。

我淡淡唤道,“霍太医。”

霍太医闻声抬头,见是我,慌忙放下医书,起身跪拜道,“微臣不知长公主驾到,罪该万死。”

我走近霍太医,俯身轻轻拿起他旁边的医书。

这是一本已经发黄的旧书,皆是手抄体,有的地方大约是年岁久远,字迹有些模糊。

我还是看到了那三个字“幽魂香”,只是寥寥几行字。

我将书轻轻还给霍太医,再看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里,霍太医的脸上已然变色。

“本宫不请自来,想必惊扰了霍太医。”我微启唇道,“霍太医医技高超,在此亦能看得如此出神,着实令本宫佩服。本宫想请教霍太医,霍太医可研究出了幽魂香的解法?”

霍太医跪在那里,两手撑地,眼神闪烁。

我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凝眸看他,片刻,霍太医额上已见细细密密的汗珠。

良久,终于咬咬牙,垂头喟叹道,“微臣知罪……”

我似笑非笑,“霍太医罪在何处?倒令本宫十分惊讶……”

之前霍太医轻易辨别出了“幽魂香”,确实是霍太医医术了得;只是,霍太医忘记了一点,用毒之人必会解毒。此蛊香虽厉害,其解法自然是有的。

这些日子一直翻看宫廷里的古医书,终于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记载的西域一些蛊术。其中的“幽魂香”只有一小段记载,上书“幽魂香,源于西域,奇寒,异于迷香,初闻异香,呼入则迷,幻象迭生,如身临其境;量多则中寒毒,重则七窍流血亡。香过无迹象,为西域巫师招魂之用。此香除施之人,无解。”

除施用之人无解,说明还是有解的。此书证实了我的猜测。

而霍太医断言此蛊香无解。依霍太医的医术,怎可能说谎,若是刻意说谎,则必是隐瞒了什么。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汗流浃背的霍太医,我微转身,吩咐道,“给霍太医看座。”

身后的太监立即搬来两个凳子。

我坐下来,示意霍太医坐下。霍太医迟疑了一下,亦坐了下来。

我摒退所有的人,温言道,“霍太医无需惊慌,本宫早已说过,霍太医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本宫只是想和霍太医聊聊家常而已。”

霍太医看向我,定定道,“长公主心细如发,微臣着实佩服。”

我微笑道,“霍太医历经高祖、先帝,如今又在皇兄身边,可谓三朝元勋。依欧鹭地下有知,必不愿看到非西车族的后裔掌握了此巫术……”

霍太医悚然一惊,慌忙跪下叩头,“长公主,微臣冤枉……”

我之前问遍了宫内所有的御医,虽对普通的迷香知晓,却皆对“幽魂香”茫然摇头,且宫内从来没有出现过“幽魂香”,连迷香也不曾出现过。而宫内所有的嫔妃的来历皆是清清白白,家族里亦未有与外族通婚之记载。

如此一来,目前只对“幽魂香”有所了解的霍太医自是干系重大。

我让皇兄放弃了宫内的查找,“幽魂香”香过无痕,如果兴师动众,不仅如大海捞针,亦是打草惊蛇。

霍太医见我来到,已是心下惊慌,终于沉不住气说了事情的经过。

当年霍太医能遵从依欧鹭遗愿顺利进宫,莫不是因为霍太医得益于当时的光禄大夫,亦是现在眉才人的祖父左仆射长孙佑的大力举荐。

当年长孙佑的父亲突然腹大如鼓,滴水不进,遍访名医无效,只好张榜,言明谁若治好长孙佑的父亲,黄金千两相赠。数日无人揭榜,在家等死之际,恰好遇上因依欧鹭病亡而郁郁不乐的霍太医。霍太医救人如己任,径直进得长孙佑家中,要为长孙佑的父亲看病。长孙佑见霍太医年轻却道能治病,虽面上不悦,无奈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长孙佑诊脉,又仔细看了看长孙佑父亲的肚子后,开了几剂药。其中有几味居然是剧毒的蛇蝎之类。

长孙佑大怒,命人将霍太医赶走。

霍太医只淡淡道,若是三日内不服下去,就等着收尸,说完拂袖而去。

长孙佑的父亲倒不以为意,命人煎服了,喝了下去。

是夜,长孙佑的父亲吐得死去活来,吐出的东西黑中带绿,腥臭难闻,长孙佑几乎认为其父亲将苦胆水亦吐出来,慌忙叫人捉拿*医。

霍太医被带进府中的同时,长孙佑的父亲已停止呕吐,直挺挺躺在那里,似没有了声息。

长孙佑大惊之下,怒火冲天,叫人立即将霍太医正法。

霍太医倒是个伶俐的,一见长孙佑的父亲停止呕吐,上前把脉后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瓶,将两粒丸药用手碾碎,扶起长孙佑的父亲撬开其牙关塞了进去,又喂上一些水。

不多久,长孙佑的父亲睁开了眼睛。

霍太医随即放下他,又放下两丸药,自顾自找了笔墨,在纸上写下方子,大笔一扔,扑打一下身上便要走。

长孙佑的父亲缓和过来,随即叫道,“神医留步。”

长孙佑见父亲已然大好,大喜之下拦住霍太医要叩头。

霍太医本不欲理,见长孙佑如此,亦是不好意思。

长孙佑留霍太医,并赠送黄金千两。

霍太医婉拒了黄金,与长孙佑竟相谈甚欢。

得知霍太医一身绝学,意欲进宫为太医。长孙佑自是满口答应。

霍太医提到了长孙佑,我自然也就猜到了大概。只是这些前朝往事,如长孙佑和霍太医都已年逾六旬,初识也不过二十几岁,数十年过去,若不是霍太医本人提及,谁又会想到这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