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长风夜如斯,潇潇故人胡不归?

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侧眼,看了一眼萧珏的侧脸,依旧那般轮廓分明,俊朗如昔,尤其是他这般将楚倾护在怀里的动作,全都一如往初。

半梦半醒之间,似是恍然醒悟,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如此,未曾改变。他用冷厉与漠然将自己伪装,却对宛珺从未有过半点改变。

“萧珏。”稍稍犹豫了一下,楚倾轻声喊了他。

他点点头,突然又觉得夜色太暗,怕楚倾看不到,便又轻声道:“嗯,我在。”

“没有她,是不是就没有现在?”

她明显感觉到萧珏的动作凝滞了一下,沉默许久,却终究没有回答。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似乎整个宛府里的侍卫都在追他们。

楚倾努力抿紧嘴唇,不让自己出声。眼看着前方就有一处可以容身的躲避之处,她却不能说出来。

萧珏突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番,似是在找什么,然后他手上一紧,低声道:“这边。”楚倾惊愕,他竟是知道那个容身的地方。

那是在三年前,她到宛府时间还不久,虽然与府里的人都已经熟络起来,然她自小跟在师父身边久了,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尤其不喜欢这种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盯着的感觉,所以她在宛府里饶了几圈,最终把目光落在这里。

那边是一个很大的花池,四周种着各种花的花圃,夏日清荷飘香,冬日梅香阵阵,而就在花圃与花池交接之处,有一处很大的假山,假山坐落在宛府已久,却少有人知晓那假山下面的别开洞天。

萧珏携着楚倾一路掠去,绕过花圃里的花木,小心翼翼地走到假山那面,方才发现假山那边有一个洞口,进去一看,里面有一片约有一人高、长宽约一丈许的空间,楚倾走在里面高度正适中,萧珏却要弯下腰来。

这一处山洞太过隐秘,里面一片昏暗,根本看不到外面。

“这里四面遮阳避雨,只有一些细小的缝隙能够穿过风来,所以这里常年不会闷热,且地势偏高,雨水也进不来,你放心吧,他们找不到这里。”似是感觉到了楚倾微微颤抖,萧珏便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话说完了,见楚倾沉默不语,他这才回神楚倾根本不可能会害怕,又不免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自嘲一笑。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感觉到与身边的人靠得太近,楚倾下意思地挪动了一下脚,却不知脚边就是一处坑,她低呼一声,刚才一直被萧珏抓着,使不上力气,此时身体骤然向一边倾倒。萧珏抓住她的手下意识地一带力,将她揽进怀里,而他自己则狠狠摔了下去,给楚倾当了人肉垫子。

山洞狭小,想要运功都难,这一下摔得可谓结结实实,楚倾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声问:“你怎么样?”

“嘘!”萧珏伸手堵住楚倾的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听着渐渐靠近这里的脚步声,他将楚倾揽得更紧了些,“别乱动,他们找不到人会离开的。”

楚倾便听他的话趴着不动,直到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她这才挣了两下,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连带着将他也扶起来。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只能依靠碰触与气息来判断彼此在哪里。

定了神之后,楚倾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容身之处?”

萧珏淡淡一笑,“这里是宛府,出了宛府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宛府。”

楚倾跟着轻笑了一声,看不到表情,萧珏却听出她笑声中的一丝冷意。即使不用明说,他们也知道萧珏会知道这些的原因,谁都知道萧珏和尧冽是宛府的常客,府中甚至备了两人常住的客房,每每与宛珂相谈至深夜,或是遇上天气不便,二人便会留下,少则住上一日,多则三五日。

“说来,其实当初我们将议事之地定在宛府,而非珏王府,并非没有原因,宛府距离珏王府和将军府最近,而且这里最清净,并非如你所想,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萧珏嗓音清淡,不急不躁地与楚倾说起往事。“其实最初的议事楼并不在宛府,而是在珏王府,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珏王府有一段时间不太安全,隔墙有耳,于是便搬到了宛府,虽然后来珏王府里的‘耳朵’尽数被除,可我们三个已经习惯了在宛府相聚,久而久之,便也没有心思再动。”

听到这里,楚倾下意识地一声冷笑,“珏王府也会有别人的耳朵?”

萧珏淡淡道:“年少而轻狂,难免思虑不够周全,百密一疏也是常有之事,更别说偌大的一个府院,藏了一两只耳朵,也不奇怪,除了便可。”

他说的轻松,楚倾却不难想象这其中的是非曲折。

借着楚倾的身体而活,留着楚倾的记忆,她自然也是知晓生在帝王之家而身不由己,不幸中的万幸的是,楚丰心性寡淡,没有伟大宏图,只求北洵安安稳稳、和和乐乐,而且他由始至终都只钟爱傅王后一人,是以楚倾并无其他的异母兄妹,倒是有几个叔伯家的哥哥,自小她也见惯了他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也要大打出手,你争我夺。

所以也可以想象,身在萧家这样一个充满野心与抱负、诡计与争斗的皇室之中,萧珏自小经历过、承受过怎样的波折。

等到来年开春,她便在这世间活了十七年,在十三岁之前,她生活在养父母身边,说是如此,倒不如说是活在师父身边,跟着师父游走四方,阅遍人间。正也因此,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学会很多人这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东西。至于天禅老人为何要教她这些她便不得而知,虽问过,天禅老人却并不答。

不过好在她对这一切都欣然接受,也很喜欢,时间一久便也习惯了。

直到十三岁那年夏末秋初,养父病逝,她将父大葬,却在送葬途中被一群破皮无赖拦住。

她之容貌,在那个并不大的镇子上早已传遍,惦记着她的人多不可数,而今其父一走,这些人便趁机找上门来。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一袭素色孝衣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看着那些人的丑恶嘴脸,低垂的手一次次握紧又一次次松开。

师父交代过,决不可在别人面前轻易动武,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与武功,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可是今天,她却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掌心的真气缓缓凝集,眼看着就要动手、爆发,突然只听得一阵马车缓缓驶来的声音,抬头远远地看着那一辆精致宽敞的马车,看着众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她豁然收了气息。

众人都已让开,他们都看出了那辆马车做工精细,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后面的人上前来小声问:“这怎么办?”

她凛凛立于人前,目光紧盯着已经到了面前的马车,沉声道:“不让。”

送葬岂可让行?死者如何安息?

话音落,她便感觉到了那一股扑面而来的凛凛杀意。也许这杀意并不是冲着她来,也许这只是那个人天生而来的气势,可是她却打定了主意,今天这路决不能让。

马车里,有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撩起的帘子衣角被放下,“停车。”

车夫惊了一惊,却还是乖乖停下马车。

“带她来见我。”

一名随从应声下了车,走到她面前,道:“我们主人要见你。”

她没有犹豫,款步走上前去,微微垂首行了歉礼,“今日我父送葬,一路西行,不便想让,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见谅。”

马车里的人并没有下车,也没有撩起帘子,只听里面传出一道醇朗的男子声音:“小姑娘孝心动天,该是在下想让。”

她愣了愣,没料到这人这么好说话,“那阁下……”

“那些人可是闹事之人?”

闻言,两名随从和车夫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些破皮无赖,她也跟着看了一眼,定定点了点头道:“正是。”

“小姑娘说的有理,送葬不可想让。去,替这位姑娘除掉这些麻烦。”

“是。”两名随从轻声应着,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被马车里的人喊住:“不要回头,那些人不值得你怜悯,甚至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闻言,她骤然轻轻一笑,“阁下说的是。阁下大恩,小女无以为报,只是,听你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气虚漂浮,阁下若不介意,可愿让小女为你诊脉?”

“你会医术?”那人似乎颇有些惊讶。

她淡笑着道:“略通一二。”

隔了片刻,一只手撩起帘子缓缓伸了出来,她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双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一看便知是年轻男子,只是那手看似护得极好,手心里却满是茧子,尤其是虎口处有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想来是个练武之人。

如是想着,她伸手探上那人的脉。

蓦地,她脸色一变,收回手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到那人手心里。

羊脂白玉,触手微凉,男子微微愣了愣,“这是……”

“这是上好羊脂白玉雕,玉雕有灵气,避邪驱毒。阁下回去之后,须得好生注意一下自己的膳食,有些东西虽然细不可查,可是时间久了,一样会摧毁你的身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阁下……需谨慎。”

方才的三言两语之中她已经感觉到这是个聪明人,所以她说的及其隐晦,她相信他能听得明白。

果然,那人华瑍收回手去,停了一下问道:“姑娘不妨说说,在下中的是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