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幕像是一块无边的黑布,遮住了云月星辰,只余星星点点的烛光在夜色之中闪烁,然大月城却并未陷入黑暗之中。

一直以来,除却遇到特殊时节,否则大月城绝对不会黯淡无光,这里是南璃的帝都,是南璃最繁华的的地方,民风开放,夜夜笙歌,每每入夜之后,丝竹管乐不绝于耳。

正也因此,珏王府的安宁与外面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微红的烛光下,珏王府的喜气氛围似乎还未散去,然这满院的冷寂却让人心头微微紧了紧。

“王爷。”陆文钦一袭玄色劲装,在这暗夜里本就不起眼,加之他脚步轻盈,步履无声,闻得这一声喊,萧珏尚未回身,他身边的陶鹏便轻轻惊了一下,而后剜了陆文钦一眼,“陆兄走起路来怎的悄无声息?”

萧珏淡淡睨了他一眼,道:“是你警觉性太低。”

陶鹏便讪讪地笑了笑,挠挠头道:“既然陆兄来了,那末将就先退下了。”

萧珏没有应声,只是眼神示意他离开,随后目光无声地落在陆文钦身上,“这几日忙碌,有些事无暇顾及,陆将军在府中待得可好?”

陆文钦神色不动,微微垂首道:“一切都好,多谢王爷关心。”

萧珏将他漠然的神色尽收眼底,并不在意,伸手将一只盒子递到他面前,带回去给玉立服下,一天三次,连服三天,或有好转。”

低头看了一眼萧珏手中的盒子,陆文钦脸上有一丝惊讶,他不是蠢人,那盒子一眼便能看出其精贵之处,不由抬头愕然地看着萧珏,“王爷这是……”

萧珏道:“玉立还小,乍从北洵到南璃,不服气候水土也不奇怪,孩子毕竟不比你们,你也无需太担心。”他说着将盒子又向前送了一点,道:“放心,是你们公主差人送来的。”

“公主?”陆文钦又是一愣,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盒子,“公主她……可好?”

萧珏轻轻应了一声“嗯”,转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看着陆文钦道:“你们公主有多大能耐,你不是不知,区区一个璠王妃,根本奈何不了她,不过是白白送了一个把柄给她。”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去见楚倾,楚倾与他说过的话。

她说:“邓竹音来者不善。”

萧珏眉角微微一动,问道:“你怎知?”璠王妃邓竹音虽然是出了名的骄横,仗着自己的父亲邓方是工部尚书,哥哥邓武阳是宫中禁卫统领,这宫里宫外她看不顺眼的宫人内侍,落在她手里的人确实不少,可是就算她再怎么没眼力劲儿,也不至于蠢到在太后身边最受宠的楚倾和珏王头上动手。

楚倾微微挑眉,清冽一笑,道:“敢不敢打个赌?”

萧珏笑问:“赌什么?”

“赌她会在你的婚礼上闹事。”

萧珏凝眉冷睇她,“是你想闹事,还是她想闹事?”

楚倾坦然道:“她想闹事,我想看戏。”

萧珏想了片刻,而后点点头道:“好,我接下了。”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拧起眉头道:“你是不是想到了她可能会怎么做?”

“没有。”楚倾摇头:“我不能料事如神,我只是觉得她对我有敌意,而偏偏外人都知道,在这大月城中,除了太后娘娘之外,你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所以你觉得她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萧珏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她没那么聪明。”

闻言,楚倾心底的阴郁突然扫淡了些,低头轻轻一笑,扬手送人,“如此,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而她所谓的好戏,也确实很好看,只是,她却不是看戏的人,而是演戏的人。也许从一开始,这一点是她所未料想到的,可是当她出现在他的书房中时,萧珏旋即明白,这一切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

听到陆文钦的轻咳声,萧珏回神,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文钦点点头道:“正是。昨天晚上,文钦虽居于后院,却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与公主有关,还请王爷告知,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珏抬眼向四下望去,夜色四合,深沉静谧,将他的困乏之意一扫而空,便点点头,索性与陆文钦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道:“昨夜经丑时,宾客已散,只留自家兄弟和亲友,陶鹏突然来报,书房有人,待本王赶过去,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宋盈昏睡在榻旁,而傅宁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睡得深沉。”

陆文钦一直淡然的眸子一紧,升起一丝怒意,“是迷香!”

萧珏以眼神回应,而后道:“宋盈中毒不深,很快便醒来,倒是傅宁一直没醒,怎么喊也没有用,便也是在这时候,贵妃娘娘领着一帮人赶来,撞开了书房的门,看到了傅宁正昏倒我怀中。”

说着,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说不出为何,那个时候的楚倾只着了单薄的私服,双眸紧闭,睡得深沉,他知道那个时候的楚倾确实已经昏迷,却也正因此,他的心底才会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与喜意。

他竟不知道,他在她的心中有如此重的位置,能得到她如此重的信任,相信他可以料理好后面的事。

而那个时候,他更是恍然有种错觉,怀里的这个女子,才更像是他的王妃……

“这不可能。”陆文钦语气笃定,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珏,“有陶鹏守在门外,就算是贵妃娘娘也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领着人冲进王爷的书房。”

这段时间里,除了每日的训练,陆文钦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听这大月城里的人,而关于萧珏的脾性他也摸得八九不离十,依萧珏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容别人接近书房。

换言之,程贵妃能带人到书房看到那一幕,实则是萧珏默许的。

“为什么?”他定定地问萧珏,“是公主的意思?”

萧珏想也不想,道:“是本王的意思。”一句话噎得陆文钦一怔,不知道如何接话,萧珏便淡笑着继续道:“其实从看到她和宋盈出现在书房的那一刻,本王就知道,邓竹音动手了,既然傅宁将计就计,本王就不能扫了她的兴。”

听他一口一个“傅宁”地叫着,越叫越顺口,倒教陆文钦忍不住皱了眉,轻咳了一声,道:“王爷的意思是,是邓竹音利用邓武阳的关系,派人给公主下了药,而后又将其带出宫放到珏王府的书房里,让别人都以为是姑娘在王爷新婚之夜,趁夜潜出宫来看望王爷,如此,既毁了她自己的声誉,又破坏了王爷和侧王妃之间的感情,引起苏家的不满,而公主最终难逃一死,是这样吗?”

萧珏挑眉道:“陆将军果然是个聪明人。”

陆文钦却垂首,道:“文钦愚笨,聪明的是王爷和公主。”说着顿了顿,下意识地握起低垂的双手,欲言又止。

萧珏看在眼中,淡笑问道:“你是不是想见见她?”

陆文钦便用力点点头,复又道:“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王爷为难,若是如此,那就不必勉强了,文钦可以等……”

萧珏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到陆文钦手中道:“等是要等,不过不会太久的,这封信是五天前收到的,相信这个时候守献已经在进京的路上,后面的事情本王已经安排妥当,你只要按计划行事,到时候以守献护卫将军的身份出现,就绝对不会有人会怀疑。等守献离开,你便正好又以保护傅宁为由留在京中。”

陆文钦微微惊讶,没想到萧珏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替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抬头诧异看着眼前这个冷面男子,尽管他面无表情,看起来确实如传闻中的那般冷冽肃杀,可是陆文钦却知道,他待楚倾绝对与对别人不同。

“时辰不早了,陆将军不必担心太多,你既进了珏王府,本王就绝对不会埋没了你。只是,毕竟是北洵第一大将,而今你居于本王身边,可有不甘?”

陆文钦握了握拳,道:“有。”

“说来听听。”

“末将……末将不甘我北洵因遭奸佞小人所害,而成为如今这模样,末将……”

他话未说完,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浑身轻轻颤抖。饶是他已经努力克制,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底渐渐涌上来的怒意与恨意。

“文钦。”萧珏突然开口,冷淡的嗓音如同一尺冰泉从头浇到脚,让陆文钦豁然醒了神,愕然地看了看萧珏,而后他起身,后退一步,躬身行了军礼,恭声道:“末将在。”

萧珏浅笑,他素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不用多费口舌。

伸手将人扶起,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音喊道:“王爷!”两人抬头望去,竟是去而复返的陶鹏,他手里拿着一只信笺,快步走上前来交到萧珏手中道:“暗营刚刚收到的消息,事情重大,没有人敢耽搁,甫一收到消息,秦素就立刻让人给送来了……”

说话间,萧珏打开信笺瞥了一眼,蓦地神色一凛,冷了眉峰,沉喝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