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不由蹙起隽眉,尧仇虽是名将,却鲜少滥杀无辜,今日竟要对她这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小姑娘动手。突然她又无奈一笑,倒也不怪,毕竟她现在是北洵人,是他的敌国之人。

这一蹙眉一疑惑又一失笑,不由让尧仇感觉到一阵寒意,越发感觉到这个小丫头留不得。

“哼,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胆色,可越是如此老夫就越留你不得。我儿和王爷都是年轻人,难免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却不知自古红颜祸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哄骗得了他们却骗不了我,前日为了你他们可以斩杀我三名副将,指不定来日会不会为了你失了城,毁了军队,甚至是丢了性命,所以……”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看向楚倾,淡淡道:“老夫只能杀了你。”

闻言,楚倾垂眸,嘴角浮上一抹清笑。果然,这两天的风平浪静没那么简单,起初她还在心中疑惑,以尧仇的脾性,怎会任由萧珏杀他三名副将而无动于衷,却原来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要等攻下瑸城再来秋后算账。

“老将军要杀我,我傅宁无话可说。”说罢,她轻轻一声太息,抬眼,静冷平淡的目光落在尧仇身上,脸上不见丝毫惧意。

尧仇被这眼神看得一愣,难为他征战疆场这么多年,竟会被一个小丫头看得心中一寒,对身边将士丢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出列,拔刀向楚倾而来。

楚倾挑眉一笑,星眸生寒,缓缓道:“只是我这一死,只怕世间再无人知晓宛珺的消息。”

“住手!”闻言,尧仇陡然一声喝道,那人连忙收手。尧仇大步走到楚倾面前,拧着眉问道:“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楚倾道:“将死之人,何须多言?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再说第二遍。”

“哎,你这丫头……”尧仇瞪了瞪眼,想了想道:“那我来问你来回答,你方才是不是提到了一个叫宛珺的人?”

楚倾不言,只是点点头。

尧仇又道:“你怎么会认识她?又怎知道她发什么了什么事?”

楚倾看着尧仇,虽然他面露凶相,眼中却有遮掩不住的关切,毕竟尧家与宛家算是世交,宛家出事,尧老将军心中必不好受。

思忖半晌,她缓缓说出四个字:“沉潭未亡。”

闻之,尧仇神色一怔,盯着楚倾看了半晌,眼神疑惑,他奇怪眼前这个小丫头怎会知道宛珺是沉潭溺亡,更奇怪她为何要说“未亡”。

“荒唐!”突然,尧仇一声怒喝,“你以为老夫会信你?”

楚倾太息一声,道:“带我去见萧珏。”

瑸城已失,而萧珏的目标是整个北洵,她必须要赶在他伤害更多的无辜生命之前,阻止他。

尧仇断然拒绝,道:“休想!有什么话大可与老夫说来,老夫自会转达,但是绝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见到王爷。”

楚倾冷眸扫了一眼众人,突然一伸手从一人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指向自己喉咙,对尧仇道:“笑语翩翩掌中绰,难解明月水影摇。把这句话传给萧珏,一刻钟之内带我去见他,又或者,一刻钟之后,我带着宛珺的秘密一起……”

“慢着!”尧仇喝了一声,定定看了楚倾片刻,而后冷哼一声,道:“老夫且看你能翻腾出多大的浪来。”说罢扬了扬手,领着众人向帅帐走去。

楚倾心中轻叹,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她太了解萧珏,这个人太聪明也太狡猾,太心急了只会欲速不达。

然而现在,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

心中暗自思忖着,抬眼只见帅帐已近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握紧双手,看着门帘被撩起,看到大帐内那一抹清绝身影立于烛光下,萧条冷瑟,心中如有波涛汹涌,偏偏面上始终淡漠平静。

蓦地,一阵淡淡香味扑鼻而来,如此熟悉的香味,与方才在小帐内闻到的香味竟是一样。

“兰香!”楚倾心下一凛,似是猜到了什么,一回头就看到有一道身形快速移动,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已经疾步掠至门前,手中一柄龙吟剑尖直指帐内那人后心。

脑海中骤然闪现的却是一年前在大月城,那一年秋猎,她以准太子妃的身份随众人一起出行……

“父王说了,这一次狩猎猎物最多之人,能得到他御赐宝壶。”

“哪一个宝壶?”

“自然是大宛今春进贡上来的那一只,我可是听闻大哥垂涎已久了,这一次是不是打算要大显身手,将宝壶和美人一并带回啊?”

“哎呦,三哥真是够坏的,人家宛姑娘可在这儿呢。”

“哈哈……”

萧氏兄弟几人一路言谈说笑,见宛珺身边身着玄黄锦衣的男子对他们瞪眼,连忙策马奔去,转眼这里便只剩下他和宛珺。

“别忘心里去,他们平日里就是喜欢贫嘴。”身边这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正是不久前刚刚得璃王赐婚的太子,萧珩。他冲宛珺温和一笑,道:“今日就不与他们争了,我陪你散散步。”

宛珺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身边的小丫头道:“没关系,我有她们陪着就好。方才听二位殿下说,太子殿下一直都很喜欢王的那只宝壶,又怎能因为珺儿而痛失所爱?”

“可是……”

“太子殿下不用担心,珺儿不会走远,便在这附近走走就好,太子殿下放心去狩猎吧,若是能猎得最多猎物,珺儿也会为太子殿下开心。”

“当真?”萧珩眼眸一亮,俊眉一扬,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宛珺乖乖地点点头,目送着萧珩的背影消失在林中,脸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方才努力挤出的一丝笑容也不见。

丫头见她心情不好,又不想说话,便不再出声,只是替她牵着马缰,漫无目的地随便走着。

“小姐,萍儿知道小姐不开心,虽然明年小姐就可以跟太子殿下完婚,成为太子妃,日后更有可能是一朝国母,母仪天下,可是小姐真正喜欢的人却是……”

“闭嘴!”另一个丫头连忙出声呵斥,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瞪萍儿道:“以后不要再胡说,小姐已经和太子殿下定了婚约,便是太子殿下的人,小姐喜欢的人也当然是太子殿下。”

“可是……”

“好了。”宛珺神色疲惫地拍拍两人的肩,“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心疼我,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绝不会给宛家丢脸,更不会给宛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她小小年纪,却要这般隐忍,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不由得一阵心疼,只是碍于身份,又不能多说什么。

她们的小姐命苦,自幼流落民间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被宛家寻回,没过几年好日子,却又要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嗖——”

一声力鸣,三个姑娘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近在身边的危险,突然只听一声低呼“小心”,继而一道玄色身影从天而降,一把扯下玄色披风给宛珺裹上,另一只手则挡在宛珺面前。

箭尖在距离宛珺的眼睛不到一寸处突然停下不动,被人紧紧握住,随后她只觉腰上一轻,被人携着从马背上跃下。宛珺吓得白了脸,一吸气,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定睛一看,眼前的这只手虽然抓住了羽箭,却也因此被利箭刺伤,鲜血直流。

“你受伤了!”她脸色一慌,来不及多想,看到衣角被扯破了口子,一把扯下一条就连忙给他包扎伤口。

见她这么慌张,身边安坐不动的男子突然挑眉,淡淡笑开,“不过一点小伤,你何故这么紧张?”

宛珺咬咬嘴唇,道:“珏王殿下身份尊贵,千金之躯,伤不得。”

闻言,萧珏忍不住仰头一笑,宛珺一抬眼看到他眉目疏朗、面容俊逸,全然不似之前见到时的冷漠无礼,便知他又恢复了本性,便嗔道:“还笑,都已经流血了,有什么好笑的?”

萧珏挑起嘴角道:“流血有什么好担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征战在外,受伤流血本就是家常便饭,若是因为这点小伤都担心成这样,我只怕日后,你为我担心的时候还多了去了。”

“你……”宛珺一时哑然,狠狠瞪了他一眼,“都说珏王殿下如何英明神武、聪明机智,我看他们是被你的外表欺骗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可是丝毫没看出你有什么英明神武之处,就凭你为了救一个毫无用处的小姑娘,差点丢了自己的命这一点就能看出,你这个人意气用事,日后能有多大出息,还未可知。”

对于她的伶牙俐齿,他早已习惯,不由得低头一笑,叹道:“你是不是毫无用处,由我说了算。旁人心中如何思量我不管,但是我萧珏,绝不会容你受到一丝伤害,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今日莫说是用手挡箭,便是有一日要我以身挡箭,我也还是这个选择。”

闻言,宛珺顿然怔住,呆呆地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那双眼中她隐隐看到了什么。

只是未等她来得及多问,便听身后传来萧珩关切的呼喊声……

眼前,那柄龙吟长剑眼看就要到了萧珏身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和惧怕涌上楚倾心头,这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个时候萧珏的感受,而今,她也做了与他同样的选择。

只听她低呼一声“小心”,身形骤然移动,扑上前去,硬生生拦在萧珏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