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本想问那人是谁,然看了看古太后略有些失神,脸色并不好,她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系数全都咽了回去。

“人生无常,逝者已矣。太后娘娘也无需太过悲伤怀念,而今您儿孙绕膝,好好享享清福便可,有什么不开心、不舒服的便告诉我。”

“呵呵……”古太后笑着轻拍了她的肩,面色不改、顺其自然地问道:“傅丫头,你老实说,你与哀家素不相识,为何要对哀家这么好?仅仅是因为,哀家是太后?”

楚倾垂首,轻轻替古太后擦拭手背,“如果太后一定要问为何,小女也不知道。回京的路上,珏王与我说起很多关于太后的事情,说太后娘娘如何疼爱他,关心他,其实早在进京之前,小女就听过太后娘娘盛名,容城虽偏远,然太后娘娘恩泽润露,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宅心仁厚,心念天下苍生,又有谁不感念太后恩德?”

这一番话听来,虽然有些阿谀奉承之意,然楚倾说的极为真挚,丝毫没有矫揉之态,最重要的是,她这一番话是实实在在的实话,在南璃,无人不知古太后心善如佛,心记百姓。

听此一言,古太后笑得更深一些,然后却依旧眼含期待,微微摇头道:“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哀家真正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楚倾微愣,转而俯身跪下,淡淡道:“傅宁不敢隐瞒,傅宁这么做,实则是为了两个人,一则我的救命恩人珏王殿下,二则是我的父亲,傅总兵。傅宁只想,若是能治好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开心,那皇上必然也会开心不已,则珏王与我父亲,都会成为功臣。”

直到这时,古太后方才微微点了点,向楚倾伸手,楚倾扶住她的手腕,继而被她拉了起来。

“哀家明白你的心思,难为你有这份仁心。”

楚倾淡笑道:“但是,傅宁想要帮助太后解除病痛,也是出自真心。”

古太后轻叹道:“哀家知道,否则也不会把你留在身边。傅丫头,哀家老实告诉你,哀家留你在身边,也不全然是为了哀家这病情和珏王,只是觉得与你投缘,看着心情舒畅,你可明白?”

楚倾连连点头,古太后便又道:“那个丫头……哀家曾经也是这么喜欢她,这么信任她,只是……”

抬眼,看着她脸上的沉湎之色,楚倾心知她又陷入了回忆之中。老人家,活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岁数,生活里留下的已经多半都是回忆。

只是,楚倾亦看得出来,她回忆的那个人,绝对是个特殊的人,甚至,楚倾猜想,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方才她提及的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时间不早了,太后娘娘,早些歇着吧。”她轻轻澹澹的嗓音在古太后耳边响起,虽然古太后明白她的好意,只是,她也是真的无法入睡。

从今天她见到楚倾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人,只要想到那个人,她的心里就再也无法平静。

不看这张脸,她会觉得那两个人越发的相像,若非是面容不同,她会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只是不知,珏王做的这些,究竟是因为这张脸、这个脾性,还是这个人……

“太后娘娘若是担心睡不着,弗如我帮太后捏捏脚吧。”楚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勾回了古太后的思绪。

“捏脚?”古太后略有些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看着她眼底的深沉笑意,不由问道:“你是说……”

楚倾走到另一头坐下,抱起古太后的脚在怀里,轻轻捏着她的脚掌,边捏着边轻声道:“人的脚底穴道与神经最为丰富,其中有很多穴道对于睡眠都很有帮助,每天按摩揉捏,时间久了就能改善睡眠。太后辛劳一辈子,心中记挂的事情太多,难免会深夜难眠。”

古太后轻轻闭着眼睛,虽然楚倾的话别人也曾对她说过,然却不知为何,这些话由楚倾慢慢向她说来,她就总觉得比别人说来贴心,也更听得进去。

“你这丫头……真不知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福,还是祸?”

楚倾心底微微一凛,不知这“祸”从何说起。

古太后继续道:“你这手法是跟谁学的?力道不轻不重,拿捏得正好,看来,你以前曾随高师学过。”

楚倾淡笑道:“不瞒太后,我师父他老人家确实算得上一位高人,只是师父他是个闲散野人,不喜欢被人所知,更不喜欢喜欢受约束,所以……”

“明白……”古太后摆摆手,“哀家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常言道,真人不露相,你这师父啊定是个世外高人……”

她说着突然重重舒了口气,睁看眼定定地看着楚倾,嘴角溢出一抹浅笑,“被你这么捏着,倒确实放松了不少,看来,哀家把你留在身边,是个正确的选择。”

楚倾淡笑着,不做声,脸色却不由得渐渐沉下去。

最后一别时,师父曾经嘱咐过她,莫要在别人面前提起他,也莫要把她的武功展示给别人,所以在南璃宛相府一待三年,宛珺在别人眼中一直都只是个娇柔无骨的弱女子,却是直到她以楚倾的身份出现在南璃人的面前,才能将以前种种表露出来。

这究竟,是福是祸?

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从当初被宛家寻回,到宛家出事,到北洵覆灭……这期间的她经历了太多,也学会、明白了太多。

“正不正确傅宁不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太后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说到这里,她手下的力道一点一点悄悄加重,继而又缓缓减轻。如此一来二去,加上有灵香的作用,古太后的睡意果真渐起了。

眼看着她沉沉阖眼,似是睡去,楚倾不由得轻叹一声,减轻力道,正欲起身,突然只听古太后“唔”了一声。

“傅丫头,你觉得珏王如何?”

楚倾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了古太后一眼,见她还是闭着眼睛,便淡然道:“珏王殿下英武之才,是世间难寻良将,国之栋梁。”

古太后闻言,连连摇了摇头,“哀家问的不是这个,哀家是问……你觉得这京中,什么样的女子,才配上的珏王?”

楚倾努力控制住手上的力道,想了想道:“人各有好,珏王殿下喜欢什么样的,那就是什么样的人能配的上,太后娘娘比我了解珏王,他的性子比寻常人古怪得多。”

“是呵,珏儿这孩子……从小受了太多苦……”古太后说着又是沉沉一叹,“如今他早已到了婚娶之龄,哀家也是该好好帮他准备准备,为他择一门亲事,早些成家立业了,他就不用再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了。”

闻言,楚倾心下咯噔一跳,面上却淡淡一笑,神色无恙。

只是笑出来之后,又觉得全然没有这个必要,古太后根本就看不到。

她心里明白,她不仅仅是在笑给别人看,她也在笑给自己看。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她早该知道的,优秀如他,早已是众多人心中的佳婿人选,女儿家为情,官商家为势。

自古以来如此,便说太子萧珩,当年他娶孟良娣为的不过是孟家的家业与财势,就算后来他与宛珺的亲事,云皇后也是冲着宛相在朝中的势力,才同意这门亲事。

而今,古太后为萧珏选亲,自然也会将这些条件作为首要因素考虑。

他们终究是要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这一点从当初萧琏与萧珩决定对付宛家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出门的时候,她已经褪去厚重的外衣,只着了单衣,不想日夜之后的风猛地吹来,竟带了凉飕的气息,吹得她下意识地抱紧手臂,打了个冷战。

南璃王宫她并不陌生,当初宛珺被赐婚之后,经常被请入宫中参加各种晚宴,隔三差五就要来给古太后、璃王以及云皇后问安。古太后待宛珺是真心的好,所以对于古太后,楚倾也是出自真心的关心……

“冷了?”就在她沉浸在关于古太后的回忆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随即,肩上一沉,一件宽大的外衣落在楚倾身上。

不回头,楚倾却能猜得出他是谁,没由来的冷冷一笑,一把扯下衣服,转身丢在他怀中,“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这夜深露重的,太子殿下不该在东宫陪着孟良娣吗?怎的会出现在雍华宫?”

萧珩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淡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倾,一双狭长眉眼带着打量猎物的光芒,看着满身是刺的楚倾。

“本宫来看望太后,可否?”

见他上前一步,楚倾便跟着退后一步,“这是太子殿下的自由,傅宁无权过问。只是,怕是要扫了太子殿下的兴了,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太子殿下明日再来吧。”

“呵!”萧珏骤然一声轻笑,抬眼看了看四下,一步步逼近楚倾道:“这个时辰,皇祖母竟然就睡下了,傅宁,你果真是好大的本事,只稍稍动了动手指,就教皇祖母对你信任万分。”

蓦地,他突然倾上前来,贴近楚倾,用蛊惑的嗓音低声道:“弗如你教教本宫,怎样才能让皇祖母这么信任一个人,这么依赖一个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