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璠双拳紧握,努力压住心中的悲伤与微怒,微微转身挡住月寒婵的视线,淡淡一笑道:“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让人把傅姑娘开的药熬好给你送去。”

说罢,他扶着月寒婵就要往院子里走去。

然月寒婵却定定地站着,不愿离开,抬起头四下张望,却发现漆黑的夜空中根本什么都没有。

月寒婵眼中顿然闪过浓重的失落,痴痴地看着夜空,一闪而过的希望早已不见,渐渐变成了绝望。

他不在了,终究是不在了。

萧珩的死士将大月城以及邻近各城全都找遍了,根本没有找到丝毫与宛珂有关的消息,他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

可是后来,萧珩的死士突然大批离京,朝着东朝的方向追去,月寒婵苦等苦盼,最后却只等来宛珂已死的消息。

她不信,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宛珂再也没有出现过,却是事实。

方才,半空中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宛珂,她以为是他,可是到最后她才发现,那不过是她看花了眼。

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暗夜。

沉沉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她一点一点吞没,她只觉有些天旋地转,尚未回神发生了什么事,摇晃的身子就被萧璠一把接住。

“寒婵!”萧璠担忧地喊了她一声,而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向着屋子里奔去。

月寒婵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随后全身的疼痛感都消失不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

宛珂!

沉沉一声嘶喊,她用力揪住自己的胸口,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揪出来,那种感觉太痛苦,痛得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给了希望,却又将它毁灭?

那个傅宁说的话,她都还记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现在,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就算宛珂活着,她也见不到他的人,而就算他死了,她也见不到他的尸体。

一个是璠王府的侧妃,一个的叛国余孽,不会有人给他们机会相见,到死都不会!

想到这里,心里的痛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宛珂,这是你给我的惩罚对不对?你在怨恨我,为什么要一个人独活着,为什么要嫁入璠王府,苟且偷生。我也想要一死了之,随你去了,可是,我心中始终存着一线希望,相信你没死。

而璠王府,是我最好的选择,我必须要保住这条命,才可能有机会与你相见……

看着她是昏迷中流泪,听着她在昏迷中喊着的那个名字,萧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与凝重。

挥挥手,屏退所有的大夫,却在他们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豁然冷声道:“今天晚上的事,若是有人说出去半个字,我会让他全家陪葬!”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而后头也不敢回,只是用力点点头,快步离去。

直到所有人离开,萧璠方才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静静躺着的女子,那白皙容颜犹如瓷玉,一碰就碎。

“寒婵,不要再喊他的名字,求求你……”他紧紧抓住月寒婵的手抵在自己的额上,“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以前的月寒婵,你是璠王府的月妃,终有一日,你会成为璠王妃,成为这府里独一无二的女主人,相信我……”

他轻轻呢喃着,月寒婵却听不到,她脸上的神情悲痛而挣扎,眼角微微一动,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宛珂……

许久,她梦呓喊出的名字,依旧是宛珂。

萧璠眼神一沉,重重地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的刹那,眼底闪过似月寒婵方才在门外一般的绝望。

“宛珂他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片刻过后,萧璠终于忍不住沉喝一声。

月寒婵像是听到了他的话,缓缓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你方才……说什么?”

萧璠咬咬牙,别开目光道:“宛珂已经死了,你别再白费心思地等他,别再因为他而这么折磨自己,折磨我了!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别说了……”月寒婵用手捂住耳朵,拼命摇着头。

萧璠拉开她的手,无奈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就是不信?你对于一个死人都能如此执着,却为何看不到我对你的心?月寒婵,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听好,宛珂已死,尸骨无存,他不会再回来了……”

“啪!”萧璠话音未落,就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住口!”

凝眉看着眼前这个面带泪痕、满眼绝望的女子,萧璠脸上的表情愕然,明明是在笑,却比苦还要难看。

月寒婵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惶然地看了看自己的隐隐发麻的手,又看了看萧璠立刻变红的半边脸,略有些手足无措。

“我求你,算我求你……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不要听……”她拼命地摇着头,拼命地想要忘记他方才说过的话,可是她的耳边,她的脑海里全都回荡着那一句话:宛珂死了!

“你不信,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愿相信……”萧璠凄凄一笑,站起身来,缓缓点点头道:“好!既如此,那我就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说罢,他走到一旁的柜子旁,从柜子下面的盒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放在月寒婵面前缓缓打开。

月寒婵一直面带惊慌地看着他,待他打开这只包袱,待她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蜡,神色悲绝。

“不可能……”她用力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这是事实,你该醒醒,该面对现实了!”萧璠晃了晃她的肩,“你看一看,这个东西你认识的,是他离京之时,你亲手给他做的。若非他已死,这件衣服怎么会被丢在尸体堆中?若非他已死,他又怎会甘愿让别人取走他的衣服?我承认,承认宛珂是个英雄,是个铮铮男儿,可是他也是人,会痛会死,他不是不灭之神,你明白了吗?”

闻言,月寒婵的眼泪终于如决堤之河,迸涌而出。

她伸手将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紧紧抱在怀里,越抱越紧,而后将脸埋进衣服里,痛哭出声。

这是他的衣服,衣服上除了血腥味儿,还有一丝淡淡的荷香,以及他身上的气息。

可是,正如萧璠所言,若非他已死,这件衣服是绝不可能离身,这也是他向她承诺过的。

他死了,果然死了……

深深的绝望将她的整颗心都包裹,压得她快要喘不过起来,她用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扎进肉里,她却不肯放手。

萧璠见了,不由得吃惊,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顺势将自己的胳膊送了上去,月寒婵早已悲痛不已,顾不得那么多,一低头咬住他的胳膊。

许是心中太过悲痛,月寒婵这一口咬得很是用力,萧璠却没有喊一声,只是深深皱眉,而后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寒婵,不要这么对自己,好不好?”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自语,“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不是在折磨你自己,而是在折磨我……寒婵,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不能接受我?我恨只恨当年没有趁早出手,恨只恨,我一念之差,错过了你……寒婵,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

月寒婵缓缓松开他的胳膊,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到也不愿去想,她所能记得的,只有宛珂那张温润清和的笑脸。

“你忘了……三年前,长月河上,云烟阁里的那一面,你忘了,你曾说过,大恩无报,今后若有机会,定会重重道谢……”萧璠嗓音凄冽,“可是,纵然你忘了一切,我却一直都记得……”

月寒婵恍然看着他,泪痕未干,许久,她缓缓张口,声音沙哑道:“你是……你是三公子……”

萧璠一喜道:“你记得?”

月寒婵讷讷道:“三年前,我在三生坊,京中官贵迎接远客,命三生坊前往云烟阁献艺。舞队的小桃在献雾时扭伤了脚,险些被杀,我去为她求情,却惹得那些犯了怒的官贵把怒意牵到我身上,与下令杀我。正巧那时,一艘舫船从云烟阁附近走过,与那些官贵交谈了一番,最终救下了我,也记下了三生坊,我去询问恩人姓名,那人只道相遇有缘,所以只留下‘三公子’的名头,便悄然离去……”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停下来,愕然地看了萧璠一眼,“那个三公子……便是你?”

萧璠苦笑道:“那时我已娶妃,否则,定会亲自出面向父皇提出娶你为妃。自那以后,我时常去三生坊探望你,可是你却从来都看不到我。直到两年前,那一日我终于说服母后,容我纳侧妃,可是当我赶到三生坊,却得知你已经离开了三生坊,去了宛府……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终究是晚来了一步……”

他轻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月寒婵,“可是老天待我不薄,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对我的考验,寒婵,我能再遇你,娶你为妃,是我萧璠此生之大福。我求你,不要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不要把自己埋在回忆里,你要抬头看一看,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守在你身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月寒婵绝望地垂首,无力地将头枕在他的胸前,哭的无声。

“可是,我的心、我的感情、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给了他,再也收不回来了……”

本是痛苦低诉,然在别人眼中,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动作、这所有的一切在一起,却隐隐透出另外一种意思,犹如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与爱抚。

黑暗中,一道身影将自己完全隐匿在暗夜之中,一双眸子里却投射出清冷寒光,悲痛之色与浓重的杀伐之意并存,定定落在窗前,将屋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